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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插柳 +番外 (公叔度)


  这种漠然太过伤人,让他觉得自己那一片心,被谢源啪地扔在地上。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大踏步走了过去,留下半个脚印。这半个脚印说明他虽然是故意要摔,却不是故意要踩。这还不如故意踩上一脚。
  而且现在,千绝宫那里没有他们头儿的消息,开始频繁问他要人。龙夜吟只说谢源最近比较忙,与秦煜商量着构思谎言,让盗曳相信他们头儿是去实施一个阴谋了。但是不知为何,秦煜恕不帮忙,就留下他和小督两个,让他们的脑细胞很不够用。谢源的阴谋向来是很大的,他与他相处至今,连冰山一角都没有看清,又怎么能去另取炉灶再来一个?由是漏洞百出。于是天底下最邪恶最好战的魔教机器转了个面,把他对东方的仇恨转到东北面,尝试着向西凉侯开炮。西凉侯忙于应付,却至少保证了盗曳死也找不出他们头儿被囚禁在哪里了。
  另一方面,龙夜吟和他从前的好哥们见了面,做了比不错的生意。“保准他从此以后都乖乖的。”不花剌坐在马上兜着圈子,“你赶都赶不走。”
  “刻骨铭心?”事实证明,所有的后来者对于大太太,都会怀有某种意义的羡慕嫉妒恨。
  不花剌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那个还会把自己搭上去,太不实惠了。试试这个吧。我大帐里的女人现在都喜欢上了这种东西。”
  龙夜吟心事沉沉地一笑,姑且一信,不花剌则浮起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精明。
  那种奇货,叫菸果。
  龙夜吟几乎没有用什么手段,就让谢源染上了瘾头。白天,他将菸果磨成了粉末,混在谢源喜欢的熏香里。谢源就总是睡意绵绵中通体舒畅,恍若要成仙,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愈发怠惰。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慵懒,也更诱人,以至于他们俩都不经怀疑,那神药莫非是起了作用?
  神药当然是指不上的,但菸果,龙夜吟把计量控制得很好——至少对他来说很好——没几天就成效显著。当他停止这种近似于阴谋的举动时,谢源表现出了极大的焦躁,或者是,疯狂。龙夜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地匍匐在他脚下的模样。
  他用一杆烟枪换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谢源很爱他,至少在不清醒的时候会这样;而清醒的时候,他恨他恨得要死,可是他要抽菸。他要抽菸,就得听话,端高高在上的架子是没有用的,他得尽可能取悦龙夜吟,用嘴,用手,用他全部的身体,甚至是心。龙夜吟第一次在谢源手里尝到了权力的欲望,就无法克制地过度使用。他摆布他,控制他,强迫他,在这里头得到了无穷多的快感,以至于有时候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谢源终于落在了下风。不止是下风,简直是可怜的境地。这个认知让他颓废。他知道自己是要坏掉了。一旦他内心的支柱崩塌,他从里向外都会腐朽。
  这样他又怎么能硬生生撑着,撑到陆铭的跟前去呢?
 
  一九〇、举大计亦死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很难保持镇定了。
  谢源深吸了一口菸,在吞云吐雾中眯起了眼睛。龙夜吟在床围都镶了铜镜,颇有隋炀帝当年的风采,所以他不论朝向哪里,都能看见自己现在的鬼模样。这个人消瘦,苍白,披着一件宽敞的丝绸睡袍,眼角恹恹的,挑不起精神来。倒确实是漂亮,弱质无害的漂亮,一种破落五陵的漂亮。就像民国年间渐渐败落的贵族之家,空有皮囊,里头已经爬满了尸虫,但依旧维持着昨日天朝的雍容华度。
  谢源看他斜斜倚在床头,纤细的手里扣着一柄象牙白的烟枪,敞开的衣袍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印记,像是海潮拍打下的沙滩,深深浅浅的靡靡。他知道这个人不是自己了。
  还有烫伤。
  他之前倒是尝试过,用疼痛来缓解瘾头,但是没有用。现在他总是扯着袖子,想把这些癫狂时候的无谓镇定遮掩起来。这算不得上勋章,只要没有赢,这些就只是败笔。
  “你现在要靠他啦。”他自嘲地一笑,镜子里的人亦是一笑,眼角眉梢堆上一层一层的春情,慵懒又厌烦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用吴侬软语脆生叫骂。
  谢源闭上了眼睛。
  他是越慌乱,反倒越熟识的。他会失势是他自大,那个时候龙夜吟和他不在一个段数上。现在,走投无路却春风得意的龙夜吟,比起走投无路的谢源……
  他抽了口菸,觉得乏了,在描金钩银的锦绣堆叠中睡去,静静的。帘幌外已开春,不过这些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沉静在自己的梦里,梦里醉卧,风华无双。
  午后有人打断了他的美梦。谢源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拾掇了好一会儿,才将帘幌挂上银钩。来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除非他们一进来,二话不说把金链子砸了,揽着他就走。能这么做的人现在都还没发觉他出事了,或者发觉却无能为力。
  “是你?”谢源颇有几分意外,随后便懒洋洋地笑起来,“好久不见。”
  秦煜绷紧了嘴角。从前他像只一点就燃的油罐子,今天看起来却阴郁得厉害,看来是给自己加了一条导火索,要统一时刻调动所有火气,把谢源炸个稀巴烂。大概是谢源变化太大,让那导火索松动了不少,所以两人保持着跃跃欲试的沉默。离最后一次见面统共三月余,原本天天斗嘴斗法,现在相视,都有种今夕何夕之感,故而忙着打量对方,连说话的意思也无。
  秦煜有些颓废,这种颓废和谢源比起来自然称不上什么,但也让他看起来成熟许多,似乎在忍受什么天塌了般的痛苦。
  他也消瘦了不少。当然,这消瘦与谢源比起来,更加称不上什么了。所以谢源只是“哟”了一声,像个遇上后辈讨岁钱的前辈。他想起去年的时候,他和陆铭荒唐了好几天,年节全窝在被窝里,那时候枕在少年的怀里,居然会很有此生很可以托付的感觉。虽然事后陆铭还伸出巴掌大的手,巴巴地承在他下巴颏下,问他讨要很多很多压岁钱。不由得莞尔。
  “泥嘲笑窝?”秦煜挺起了胸膛,“泥看看泥这副鬼样子!还嘲笑劳资!”
  谢源将随意束着的长发理到肩上,“怎么,一来就是为了斗嘴?”
  秦煜连连跳脚:“窝为了来见泥一面,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泥别狗咬狗!”他想起不对来,呸得一声,“狗咬吕洞宾!”
  “那就别吵了呀。”谢源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快说。”
  秦煜遭受了如此待遇,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一双极像他父亲的眼睛深沉如水。
  “他这样对泥,泥却……动了这样的手脚……”
  秦煜把市舶司的帐籍啪地摔在地上。
  谢源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懂了,一骨碌翻了起来,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告诫自己镇定,一定要镇定,花了几秒钟努力控制自己,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哦……那你不打算朝他邀功?”
  秦煜愤愤道,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必跑这一趟了。
  他咬了咬牙:“泥走……泥走,窝就不跟你追究!”
  谢源短促地笑了一声,茅塞顿开地收敛眼瞳。
  龙夜吟是个傻瓜,他也是。秦煜与他针锋相对,喜欢的人是谁,这不一目了然么?居然猜到陆铭头上去,他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这天上掉下来的棋子让谢大人又犯了瘾头,随手拿起案桌上的素白骨簪,将长发松散挽起,然后熟练地取了那副象牙烟器,用小秤称量着菸丝。做完这一切,他转了个身,面朝秦煜躺下,松散着本也不为了遮蔽身体的睡袍,扶笄饮菸,烟斜雾横中无边春意。
  “你觉得他在乎么?”谢源缓缓启口,隔着三进千功床的距离,秦煜还感到一阵又香又软的气息。那气息长了手脚,拿着锤子,钻进他的骨髓轻轻敲打,鞭挞他的中枢神经,然后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光是看着听着,就有这种勾人的快感,秦煜便不敢看他的脸,他的身体,便只盯着他的烟杆。
  那是象牙白的长杆,大约有手掌大小,笔笔直的,挥着青花纹样,比芦苇还纤细,几乎像孩子的玩物。只在顶端镶了玉嘴,供谢源叼在嘴里,细细把玩。细烟枪比在那双白得几近手中,看着就是一股色气。
  “祸水。”秦煜想,“要亡国的。”
  他突然无限沮丧起来,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是啊,龙夜吟才不在乎,谢源做什么龙夜吟都是肯姑息的。在乎的只是他而已,或者说嫉妒。
  可是他眼前的情敌是怎样的强大?无论如何他也搞不过谢源。曾经在床下,他被耍得团团转,人都不在了三月余,才发觉他做了何等的手脚;而当自己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他已成了君侯入幕之宾,浑身上下无一处不为龙夜吟的临幸准备着的,从头到脚无一寸不是长了钩子,要钩死男人的魂,简直可以称得上一架完美的上床机器。遇上这样的情敌,纵他也是大家公子,也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想走,也得他肯放啊……国相拿着我犯事的证据,若是能逼得他放走我,倒也是个功业。可是国相可说得上话么?”谢源稍稍换了个姿势,将他左腿从锦被的海洋里滑出来。白皙而纤细的脚腕上,一道精致华丽的禁锢。金链子延伸到意识深处,咣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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