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梦也没指望这小镇上的大夫能看出什么门道,只追问那老叟有没有良药解毒。
老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看这位公子的腿脚肿得跟冬瓜似的,这黑气都快到膝盖了,哪还有救?要是赶紧把右腿给截了,或许还能抢回一条命。不然再过几天,毒气行到了心房,神仙也救不回了。」
白雁关心苏未名的伤势,也在房内候着,她跟着白无常长大,虽不曾正经学医,也粗通医理,心知这曾大夫说得不错,心中慌急,眼圈便隐隐发了红。
申无梦一听竟是这种馊主意,脸色顿沈。
苏未名怕他迁怒那老叟,忙叫掌柜的带曾大夫出去。见人走远了,他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刚才那个多半是庸医,明天再找别的大夫看看罢。呵,先不说这些,我饿了。」
「苏公子,我这就去拿饭菜来。」白雁悄然抹了泪,强忍哽咽走出了小院。
申无梦根本没心情用饭,叹道:「我再去镇上打听一下还有没有好大夫。」
「申……」苏未名想叫男人别再浪费精神,申无梦衣袂轻飘,已然快步踏出厢房。他透过大开的房门,怔怔望着申无梦渐远的颀长背影,心头一片茫然。
「……苏公子?……」
耳畔传来白雁一声迟疑的呼唤,苏未名终于回了神,见白雁已掌起灯烛,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菜肴。
房门外明月悄升,在青石板上铺了层霜雪般薄薄的银光,干净又清寂。
他发了阵呆,转头对白雁笑了笑:「我想喝酒。」
白雁一直在痴痴看着他,闻言含泪点头道:「我去给苏公子拿。」
灵华镇并不大,申无梦向路人打听到几个大夫的住处,逐一找上门去。
那几个大夫听闻曾大夫先前已经给病人看过,也束手无策,个个摇头,不愿随申无梦回客栈。「曾大夫的医术在这镇上是出了名的好,既然他老人家都说治不了,旁人更帮不上忙,这位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申无梦一圈走下去,处处碰壁,火气越来越大,但明白那几人说得也是实情,发作不得。眼看天色已晚,他只得黯然返回客栈。
踏进庭院的那瞬,他意外地看到苏未名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边自斟自饮。
天心月色脉脉如水,拂在苏未名头发衣裳上,宛如披上层柔和轻盈的汉白玉晕,越发衬得光晕中的人丰神俊雅。夜风起,苏未名的发丝和衣袂亦随之飘飞,仙风道骨,出尘离世。
他蓦然错觉苏未名下一刻便会消失在月晕里,一阵心悸,情不自禁踏上两步。
苏未名也看到了他,举杯含笑相邀:「回来了,就一起过来喝杯酒吧。」
申无梦缓步走近,见苏未名手边还摆着副碗筷,他心头莫名地一热,坐下低声道:「你是在等我?」
「不然还有谁?」苏未名已醉意醺然,笑吟吟地提壶替申无梦斟着酒。见申无梦嘴唇一动,他抢先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我的脚负了伤,不能喝酒?呵,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待男人皱眉发话,他已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招呼申无梦道:「快吃啊,不然菜都凉了。」
面对苏未名难得的殷勤亲近,申无梦完全无力抵抗,与苏未名对月酌饮起来。
酒过三巡,苏未名更是醉眼惺忪,俊颜酡红,一手托了下巴,歪头望着申无梦,倏忽发笑。
「你看什么?……」申无梦竟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胸口深处,却仿佛有人拿了根最柔软的羽毛在来回撩拨──多年前,少年也跟今天的未名一样喝醉了酒,濡湿的唇,迷蒙的眼,叫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恍惚间,他听到苏未名喃喃低笑,芳烈的酒气直往他心头钻……
「今后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看你了,就趁着现在,好好地多看你几眼罢。」
申无梦最后一线理智就在苏未名道不尽的淡淡怅惘里土崩瓦解,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伸手抚上了苏未名的脸。
没有闪避,更没有发怒,苏未名只是凝眸望着他,似乎想将他的影子刻进眼瞳中。
默林中的少年,也曾睁着水汽氤氲的漂亮双眼,朝他凝望……申无梦闭起了眼帘,倾身,找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唇瓣,浅啄,深吻。
久违的气息,滚烫的热度,一直烧进他心底。只有自己才明了,每天对着最爱之人的容颜,却得极力压抑,是何等煎熬……
「……唔嗯……」全身,都被申无梦的体息包围着,苏未名抓住男人的肩膀,在唇舌缠绵间低喘。想推拒,又不舍。
男人衣领下露出的几道暗红鞭伤在他眼前晃动不已,逼得他心酸地合上双眼。
这样的疤痕,申无梦身上多不胜数。
从未曾想到过,这世上会有人肯舍命护着他,甘愿为他受辱。那一刻,孤寂失意多年的心已无可救药地沦陷,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只因他深知,申无梦心中念念不忘的,根本不是他。然而即便如此,他此时仍贪恋着对方给予的一点温柔,什么也不去想,放任
自己深深沈溺……
「……幕遮……幕遮……」近在耳旁的两声呢喃,很轻,却像两道闷雷,震醒了苏未名。
浑身的热血刹那间冷却,他愣了一瞬,随即推开申无梦,苦笑。老天爷真是吝啬,连这片刻的温柔假象也不肯施舍给他,急着将一切撕碎。
「我不是幕遮。」他叹着气,提壶斟酒,一杯接一杯地痛饮。酒水入喉,苦涩辛辣。
申无梦也已从情欲中清醒,暗恨自己明知未名厌恶他的碰触,怎么就管不住内心的妄念去吻未名,更在迷乱中喊出幕遮的名字。明明自己很清楚拥吻的人是未名,偏又想到了默林里那旖旎一刻。
苏未名兀自喝个不停,眉宇间尽是无处藏匿的自嘲和酸楚。申无梦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歉然伸出手,想摸下苏未名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以示安慰。苏未名却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心房,前所未有地微微抽痛起来,申无梦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竟发了呆,见苏未名抱了酒壶站起身,拖着右腿缓慢往卧房走,他忙将苏未名拉回桌边坐下,低声道:「未名,先前是我糊涂了,你别生气。」
苏未名歪头打量着男人眼中的愧疚之色,忍不住笑。申无梦肯定是在懊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觉得对不起幕遮了吧。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哈哈……」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口酒,指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道:「要气,也是气我自己这张脸,为什么要和幕遮长得一模一样,不然,你也不会认错人。」
他也就不会深陷进申无梦编织的温柔之中,明知永无结果,依然自甘堕落,难以自拔……
他大笑,月色照上他眼角,几点水光,冷冷地闪。
申无梦万分想替苏未名拭去眼角那抹泪光,却怕更惹苏未名反感,只得忍着没伸手,涩然道:「你还在恨我?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讨厌我了。」
「呵,我有说恨你吗?申无梦,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其实、其实是个大笨蛋!哈哈……」才会连他和弟弟也分不清楚,以致一错再错。
酒力彻底发作,苏未名摇着醉酒昏沈的脑袋,手撑石桌试图起身,才站起,腿脚发软便往前倒。幸亏申无梦眼捷手快,及时将他搀住。
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但见苏未名已酩酊大醉,申无梦唯有轻叹,柔声道:「未名,我扶你回房休息去。」
苏未名猛摇头,「我自己、自己会走,不用你来扶。」伸手想推开申无梦,下一刻便不胜酒力倒在了男人怀里,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别再、再靠近我……」
申无梦就怔怔地听着怀中人越来越轻的自言自语,直至苏未名发出轻微鼻息,他才搂着人缓慢坐回石凳上,缓慢摩挲起苏未名晕红的俊美面容。
指尖下的肌肤,温暖而真实,令他一直微酸胀痛的胸口一下子变得充盈,仿佛找回了心头那一片失落已久的缺失。
月如霜,墙角夏虫呢喃轻唱,光阴随着他和苏未名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一寸寸流淌。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害怕,如同黑暗角落里悄然冒出的青苔,在他心中投落斑驳阴影。
他不该再放纵自己继续亲近苏未名,真的,不应该。
一次次的犹豫不决,一次次的怜惜不舍,只会让自己和苏家兄弟日后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该放手了……况且此刻在他怀中安静沈睡的人,也不愿与他接近,不是么?为何他却总是割舍不下苏未名?
「……嗯……」冷风起,苏未名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往申无梦胸前挪近了点,汲取起男人的体温。
申无梦用双手轻柔地环抱住苏未名。片刻后,确定苏未名已安然坠入梦乡,他终是抬头,冷淡地轻声命令道:「出来。」
一条纤瘦的影子轻手轻脚走近青石桌,是白雁,手里还提了条薄毯子,怯生生地道:「我见起风了,怕苏公子冻着,给他拿条毯子盖。」
「给我罢。」申无梦从白雁手里拿过薄毯,替苏未名披上。见月轮已升至天中,便抱了苏未名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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