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没事啦?」苏庭轩欣喜若狂,忙叫崔大夫再给老夫人把脉,又命稳婆将孩子抱到床前。
苏老夫人勉力支起上半身,逗弄着男婴,老怀欣慰,说话也逐渐恢复了力气。苏庭轩和房内诸人欢喜之余,都满口称奇,道这二少爷真是老夫人命里的福星。
奶娘还站在屋外,目睹此景,直摇头,对襁褓里哭个不停的男婴道:「你啊!生得真不是时候!今后有得你苦了,唉……」
男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哇」的一声,哭得更响。
苏庭轩剑术卓绝,可是许多时候,人的头脑跟他的身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尤其是当这人还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经历了苏老夫人这一场惊变,苏庭轩冷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他的长子送去乡下一户佃农家寄养,免得这孩子再克到病体初愈的老夫人。
而后请来的算命先生,对了苏家上下几口人的生辰八字后,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半天,认定苏庭轩的长子与苏老夫人命数相克。
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沉默着没出声,只慢慢数着手里的沈香佛珠。
苏庭轩的决心也更坚定了──老夫人寿终正寝前,他都不能让这孩子跨进家门。
他有时甚至会错觉,爱妻所生的,本来就该只有一个。这孩子怕是之前未能活着出世的胎儿,因为心有不甘,硬是带着一股怨气来到人间,要向苏家报复。
厌恶和说不出的恐慌阴影在他心头日夜盘旋积累,竟至生了根。他几乎不想承认那个孩子的存在,闭口不谈那孩子,也不愿为孩子取名,当爱妻一再追问时,苏庭轩才不情不愿地随口道:「就叫未名罢。」
未曾想过,给孩子一个好名字,甚至,未将孩子记入家谱。周围人无意问起这孩子下落时,得到的,仅是苏庭轩冷漠简短的一句:「早夭了。」
逐渐地,那孩子从断剑小筑所有人的记忆里淡出,乃至消失。新来的子弟仆役,更是只知道小少爷苏幕遮是门主唯一的子嗣。
谭氏毕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每每抱着苏幕遮,她就会想起自己另一个十月怀胎诞下的麟儿。可再怎么想念,她也不敢在苏庭轩和老夫人面前提起,只能在人后暗自垂泪。
女人常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在苏幕遮七岁那年,谭氏终于病倒,哀求病榻前的夫君,让她见孩子一面。
苏庭轩捏着爱妻骨瘦如柴的双手,无法再拒绝谭氏任何要求,哽咽着点了头。
那日秋高云淡,苏未名被父亲派去接他的老仆九叔换上一身新衣裳,抱在怀里,避开诸人的耳目,偷偷送进了谭氏的卧房。
孩子出生起就遭亲人遗弃,一直寄养在乡间。收养他的那户农家得了东家的钱财,固然不至于对他恶言相向,但也不会像对待自家亲生儿女般疼爱,只是冷冷淡淡的,不让他冻着饿着而已。是以苏未名尽管只有七岁,却已经很懂事。
他在父亲嫌恶的注视下垂下头,一声不吭,直等听到谭氏悲喜交加的呼唤,苏未名才跑到母亲床前,含泪叫了声娘。
苏幕遮也在床畔,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男孩,他知道这就是娘亲私底下跟他提起过的孪生兄长。他很想上前与哥哥说话,但看了看父亲的面色,苏幕遮敛眉,按下了冲动。
从小迄今,他被苏庭轩严加教养,小小年纪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只在心底微微一笑。来日方长,他们弟兄俩,总有攀谈的机会。
谭氏没能跟苏未名说上几句话,就因太过激动疲累昏睡过去。苏庭轩自然而然又把这意外算到了苏未名的头上,不悦地瞪他一眼,叫九叔赶快将孩子带出去。「把他送回乡下去,不然夫人的病,只怕更要加重。」
九叔暗自为这大少爷叫屈,却也不敢跟门主辩驳,唯唯诺诺地应了,抱着泫然欲泣的苏未名下了楼。
行经小花圃,他眼看天色已近正午,怎么也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就立刻回乡下去。知道门主不喜欢众人看到这孩子的存在,他于是放下苏未名,道:「少爷,我去厨房叫人给你做些好吃的饭菜。你就在这等着,别乱跑。」
苏未名点了点头,目送老人走远,他抱着膝盖,坐到池塘边发呆。眼前反复晃动的,尽是先前父亲厌恶指责的眼神。
他就这么讨人厌么?苏未名鼻头发酸,本就微红的眼窝里水气上涌。他自小寄养在乡间,常被村中同龄顽童耻笑他没爹没娘,起初还会伤心哭泣,时日久了,知道那些人就是想看他的笑话,他反而倔强起来,不肯再在人前示弱,此刻忙伸手,使劲擦着双眼,不让
自己掉泪。
池塘里,残荷参差。一群鸳鸯徜徉其间,嬉水追逐,十分地悠闲。
苏未名住在乡间,不识鸳鸯,见这群「鸭子」不像他以往见惯的,他终究小孩心性,好奇地趴在岸边看了一阵,发现这鸭子都是两只一对,结伴游动。回顾自己孤零零地无人理睬,不禁又心酸起来。
「鸭子、鸭子,过来!」他冲离他最近的一只羽毛艳丽的鸳鸯泼着水,想逗它靠近,那鸳鸯却掉转头,与伴侣飞快地游到池塘另一端。
连鸭子也欺负他!苏未名小嘴一扁,又等不到九叔,他闲极无聊,便从池塘边挖了些烂泥玩起泥巴来,不多时居然照着池塘里的鸳鸯捏了一只,倒也有几分相似。
他也不知道毛色鲜艳的是雄鸟,只觉那些色彩斑斓的鸭子比灰扑扑的同伴好看得多,便拔了岸边不少青草花朵粘在那泥鸳鸯上充当羽毛。对完工的花「鸭子」左看右看,极是得意,对着它自言自语道:「你总不会跟它们一样,也不理我吧?你要是不乖乖陪我玩,
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少爷,你怎么把衣裳都弄脏了?」九叔提了装满饭菜糕饼的食盒走近,忙着替苏未名清理衣服上的烂泥,暗忖万一门主经过,看到必定对苏未名更加不满,便抱起他匆匆离去。
「啊!我的鸭子掉了!」苏未名一下没拿稳泥鸳鸯,掉到了草丛里,他急着想让九叔放下他。老人瞧见不远处有几个路过的护院正朝这边张望,怕惹事引门主不快,反而走得更快了,边低声哄道:「掉就掉了,回头有空,我给少爷买些比这更有趣的小玩意。」
得老人允诺,苏未名眉开眼笑,也就乖乖趴在老人肩头不再吵闹。
一老一少离开了花圃,池塘边随之恢复平静,却有一双不染纤尘的锦靴缓慢踏过草地,停在那只已经被摔烂的泥鸳鸯旁。双足所经之处,碧草依旧,丝毫未被踩低。
风过,拂起锦靴主人紫色飘逸的长袍下摆。一头乌亮长发亦飞散风中,偶有一缕掠过精致如画的下颌。黑发胜墨,肌肤似玉。
男子红润艳丽的嘴角,隐隐噙着丝淡然微笑。
听那老仆的称呼,刚才那个男童应当便是断剑小筑主人的儿子罢。垂眸望了望脚边的泥鸳鸯,申无梦清冽凤目也不觉泛起了笑意。
想不到,从长安跋涉千里前来江南寻仇,竟意外撞见如此可爱的孩子。
申无梦自身就是少见的美人。当然,天一教里从无一人胆敢对他评头品足,即便是天一教上任教主,他的父亲在世时,也不敢对自己爱子的绝世姿容多看一眼。只因知晓申无梦脾气的人都知道,申无梦从不轻易动怒,可一旦被真正激怒了,那后果,绝非任何人所
能承受得起。
他的眼界自也奇高,绝少有人能获他垂青,之前那男童,却好巧不巧地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申无梦这年也才十八岁,但执掌天下第一教,统领着座下诸多桀骜不驯的教众,叱咤风云喋血江湖,一颗心早已冷硬似铁石。他不喜欢小孩子,然而眼前的男童,偏生就合了他的眼缘。
男童很俊秀,小脸上的表情更是灵慧生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叫藏身暗处的他看得煞是有趣,听到男童对着鸳鸯直叫鸭子时,他险些就笑出声来。
要是男童的父亲死了,男童一定会伤心欲绝吧?……申无梦微蹙眉,也就弹指间隙,便已舒展。
潜入此地,原本是不忿他座下护法右使莫晚楼遭断剑小筑的弟子关山雨引诱,背叛天一教,想来杀了关山雨出气,如果小筑主人妄图阻拦他,自然也一并杀了。不过眼下,申无梦倏忽改变了主意。
他一点也不愿看到那男童丧父后痛哭的模样。
申无梦行事,一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他的头脑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有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现在,不想动手了。
「呵……」他旋身,如一抹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紫色云烟,浮光掠影般飞过高墙。
庭院外,大片默林错落有致,未到寒梅飘香的时节,林中仅闻鸟雀啁啾。
一个魁梧奇伟的男子背负两柄巨斧,正凝神聆听着周遭动静。骤见紫影翩然而至,他恭敬地单腿跪地,唤了声教主。心下暗自奇怪,怎么之前没听到小筑内传出打斗声 。
「教主,可是没找到关山雨?」
申无梦扫了自己这个下属一眼,护法左使龚藏,武功确实不错,可惜性格暴烈,远比不上右使莫晚楼长袖善舞。龚藏显然也自知这一点,一直与莫晚楼暗中较劲,莫晚楼叛教之后,龚藏更是如逮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数月前趁着教主闭关,率教众追杀莫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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