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一旁的小六子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
完全是不顾烫,就这么拿着往嘴里塞。
“瘪犊子玩意儿,一天天的就知道睡,睡醒了就偷吃,也不知道像谁。”
“去,别碍事,和你爹戳浆湖去。”
李家屯,或者说是奉城,到现在贴春联还用的是浆湖。
拿个大铁锅整点粗粮倒点水,火上一热,刷子来回刷着,等到水分没得差不多了,浆湖也就成了。
倒是听说海门那里有什么胶水了。
六婶没见过,但听自家爷们说过,在咱这旮沓不好用,天一冷,一上冻,看起来粘着好好的东西就往下掉,去年城里有两家铺子就用胶水了,看着瓶子好看,可中午歇业粘上,还没等三十晚上放炮了,就掉了,气得两家掌柜的大年三十晚上骂娘。
到今年,估计也是戳浆湖。
“知道啦!”
小六子咧开嘴一笑,露出缺了的门牙。
小孩正直换牙的年纪,再加上贪吃,孩儿他爹还宠着,这口牙就遭罪了,前两天小年的时候,两粒糖进嘴,直接粘下了一颗大门牙,这阵说话都走风漏气的。
但自己孩子,还是得心疼。
不一会儿见到小六子又拿了两颗糖跑出来,六婶也没再吭气。
直到自家男人披着袄子出门时,这才给装了两纸兜子丸子,实打实的那种,每个兜子都得小一斤,外面用棉花套裹严实。
这是给站岗巡逻的年轻人们送去的。
大年三十站岗巡逻可是苦差事,屯里的大人们当然得记的好。
不光是老李给送酒。
老六也给送东西。
一个是掌柜的,一个是账房,这是应该的。
“嗯,我一会儿就回来。”
“中午给我做锅汤面,我悠着点吃,晚上又是一场恶战。”
老六严肃地说道。
六婶直接锤了自家男人一下。
什么恶战?
还不是喝酒。
“去吧,没点儿整形。”
自家婆姨的打骂,那能是打骂吗?
那是爱!
老六秉承着黑土地男人们的光荣传统,哼着小调就往屯子口走去,刚一走进,就发现莫先生正在和屯子口的两个年轻人聊着呢。
大年三十,站岗就是苦差,聊天什么的,正常。
要不是怕喝酒耽误事,老李和老六绝对给年轻人们支个桌子,放个铜锅,烫两壶酒。
不过,莫先生出现在这儿,可是罕见。
“莫先生,您早。”
“六哥,您早。”…
歌德笑着回应道,老六却是连连摆手。
“别,您可不敢叫哥,叫老六就成,您要是叫六哥让屯子里的人听到了,得戳我嵴梁骨。”
自从那天歌德灭了野猪、大虫、熊瞎子后,就没有人敢在歌德面前排资论辈了,也不能这么干。
谁敢?
那就等着被骂白眼狼吧。
人家给屯子灭了这么大的祸事,你让人叫哥。
你这脸得多大啊?
这还是屯子里。
要是传到了外面?
十里八村的人都得念叨,看,就这屯子的,没良心,转大瓣蒜,可不能嫁(娶)过去,过去了准得后悔。
这话要是传出去,屯子里其他人杀人的心都有。
这可是影响到了后代。
老六自己有儿子。
那也是要传宗接代的。
他可承受不来。
一旁的小年轻捂着嘴乐。
为嘛?
老李和老六在铺子里的时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老李白脸。
老六黑脸。
这倒不是摆谱,而是铺子里得有规矩,不然这买卖就得黄。
所以,老六大部分的时候都是端着的。
再加上早年读过书,老六端着也合适。
因此,俩年轻一看老六这模样,都发笑。
“笑什么笑。”
“喏,你们六婶给你们炸的。”
“给炮楼上的娃儿们也分点儿。”
老六将两个兜子递过去。
“嘿嘿,谢六婶。”
“谢谢六婶。”
俩年轻人也犯浑,张嘴就是谢六婶,完全不提六叔。
老六也懒得计较。
他知道娃儿们犯浑,但根儿是好的。
他站着这儿敢拍胸脯的说,他在外面但凡有点事儿,这帮娃儿都是第一个冲上去拼命的。
关键时刻靠的住。
平时?
犯浑就犯浑吧。
他,老六,习惯了。
然后,老六就惊讶地发现莫先生竟然也抓了好几颗丸子。
“莫先生您等等。”
“我再给您去取。”
老六转身就跑。
不一会儿,救回来了。
好家伙。
老六直接端着盆回来了。
“您吃,要多少有多少。”
老六一指盆。
“我这吃不了那么多,拿点儿就行。”
歌德苦笑着。
他一时嘴馋,没忍住。
不可能真蹲在屯子门口吃炸丸子,主要是早先炸出来的丸子,这个时候已经凉了,也不太好吃,得等到和烧肉、油豆腐放一起,上面放上葱段、姜片,加水上锅蒸一下,出锅的时候再捏两根芫荽才好吃。
推辞两番。
老六又给站岗的年轻人分了点丸子,这才端着盆回去了。
“六婶炸得丸子好吃。”
“嗯,听俺娘说,六婶当年在城里当过帮厨的,手艺差不了。”
“六叔能娶了六婶,真是好福气。”
“那可不。”
站岗的年轻人闲聊着。
老六不在了,年轻人们开始尊称六叔了。…
一旁歌德听得有趣,继续问了几句。
和之前一样,也都是一些闲杂事儿。
有些家长里短。
有些乡野趣闻。
还有一些神怪志异。
总之就是那么得入乡随俗。
以前,歌德是不爱听的,还嫌烦。
但是随着职业【归乡者】出现后,他是真的爱听这些。
也许是因为这里和‘家’类似吧。
“我给您说,莫先生,那黄皮子忒不是东西了,仗着自己会妖法,就霍霍了好几家姑娘,还专门拦住人问,它像人像神。”
“你要说它像人呐,它虽然能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可是这修为就废了,它怀恨在心,你就得家宅不宁。”
“你要说它像神呐,它立马得道成仙,但是你开口了,你就得承担它的罪过,说不定就是一场横祸。”
绕着绕着,这话就又绕回仙儿了。
没法子。
谁让黑土地特色乡俗呐。
“那咋整,说啥都不对。”
另一个年轻人听得入迷,忍不住挠头。
“谁说不是呢。”
说这故事的也不知道咋解决,只能是呲牙花。
然后,两人不由自主看向了歌德。
莫先生,大能人,肯定知道。
两年轻人同时想道,忍不住就问。
“你直接说它像身高一米七前凸后翘双马尾长相漂亮家财万贯心地善良对我一见钟情的大美女就好。”
歌德那是本能的,骚话直接就说出来。
两年轻人一愣。
眨了眨眼。
一副这也行的模样?
“莫先生,您没开玩笑?”
讲故事的那位问道。
“当然……是玩笑。”
看着两个年轻人怀疑的目光,歌德叹了口气。
抛出去梗,接不住,让人难受啊。
而且,我这一直被称呼先生,是习惯了吗?
怎么莫名的,还有偶像包袱了?
歌德心底想着,神情却是认真起来。
他说道。
“遇到黄皮子讨封,你要说它像人,千万比说它像神——它白日飞升了,留下你承担罪孽,你承担的起吗?”
“说它像人,它修为没了,虽然能站立行走,但是危害反而不大。”
“而且,你还能和它商量,别来我家搞事情,答应了,我就放你,不答应,咱俩今儿就躺一个在这,总好过你霍霍我家。”
这次,两个年轻人连连点头。
显然认可这番说辞。
脸上不由自主露出更多的敬佩。
而面容憨厚点的更是连连擦火器。
那模样就好像是在说,枪在手,我不怕你。
完全没考虑,这是故事的可能。
休!
就在三人闲聊的时候,炮楼上响起了一声口哨。
有人来了!
还是生人!
今儿除了老李带着李长海、李富贵给自己干妈树上香外,就没有人离开过屯子,这时候来的人,看数量就能辨别。
两个年轻人直接端起了火器。…
也没人提醒歌德一句说躲躲之类的。
在两个年轻人看来,这根本用不着。
莫先生还用提醒?
而且,歌德在这,俩人那士气蹭蹭上涨。
好似天塌了都不怕。
逐渐的,在两人视野中出现了一支车队。
队伍混杂不齐,既有马也有驴,还有骡子,人粗粗看去有七八十人之多,有的是拿着火器,有的是朴刀,更多的是哨棍之类的。
领头的穿着翻毛的狗皮袄子,戴着狗皮帽子,手里拿着一根马鞭,腰间插了根短火器,离李家屯还有四五十米距离的时候,就一抖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