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怖的巨人步步逼近,拼命地想与锡安发生斗争,不论任何斗争。
可锡安根本无心打斗。
“就算费尽心思打赢了你,也根本无济于事……”
邪异的巨人长出无数的须,向锡安捆来,而锡安便一一将其切断。
现在的锡安只想知道修理人究竟发现了什么。
躲在倾倒残骸中的修理人还在发疯,泪水还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他身上缝起来的皮肤,有许多地方已经撕裂,露出他并非是人的本来。
“你说不出来,那就像你原来唱歌一样,把你想到的全部说出来,说给我听……我自有处置。”
锡安用心灵感应向他传声道,尽力安抚他:
“就像唱歌一样,就好了。”
修理人被这话音一叫,勉强镇定下来,晃了晃身子,开始唱歌。那婉转的歌声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嘹亮无比,引起了隐秘的注意。
接着,他……或者它寂寞地说道:
“我不是人,并不属于这个宇宙,我应属于另一个自然世界,那个自然世界的法则不同于这个宇宙应有的法则。在那个宇宙……我们也遭遇了……”
它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只知道这是如同深渊一般不知尽头,不知全身,不知来历的怪物,只知道从这个怪兽体内走出的生灵,都并非这个世界上理应存在的任何一种。
两个巨人互相的角力,令大片大片的物质化为灰烬。
突然不知怎的,一个词蹦到了修理人心里:
“深渊奇想。是深渊奇想在我们宇宙的前一个置换时期,就已经在干涉我们的进化史!它很可能,很可能。因为在数亿年前,因为还是数十亿年前,DNA,一种脱氧核糖核酸就突然在我们的大陆上出现了……这种外来的病毒,是病毒!它疯狂地增殖、繁殖、变多,还组织起一种叫做细胞的东西作为它们的表壳,接着不同的细胞就开始组织起来……好可怕……开始向我们发起进攻,迫使我们聚集起来,发生变化。因此,必须要理解怎么战胜DNA……还有其他的,逐渐出现的东西……为什么它们会存在?不知道……”
那时候的修理人属于一种群集的生命,绝非地球的生物可以简单理解,更接近于机械行星的概念。
它们的记忆就像线粒体夏娃一样可以遗传。
“然后,世界要发生变化了,它把我带走了……不,不对……”修理人说着说着又卡壳了,它抱住自己的脑袋,想要用针线把自己的脑袋缝好,可脑袋上的表皮仍在不停地破碎,“那我是什么呢?我是……它重演一遍的产物吗?……”
锡安一边在和那异端的巨人战斗,一边进行分析。
遍处的火焰,将所有的尘埃吹飞,物质如同雾一般,在他们的身边弥散。
只是修理人越说,他就越是感到惊讶。
修理人的来历逐步超过他的想象,而与异界相勾连。
只是一个分神的失误,下一个对卜,他就被那邪异的巨人压倒。
巨大的力量直接冲击到他的身上,将他一口气打在层层叠叠的积淀物上。那邪异巨人身上的触手几乎是立刻就紧缠上来,绕过锡安双手双腿,将其捆绑起来,抓回它的身前。
这魔巨人浑浊的昏黄的双眼,与锡安明亮的双眼相望。
它疯疯癫癫,好像想要追回它的一切。
“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这可怖的魔巨人一边咧开嘴,一边用自己尖锐的长指甲的双手掐在锡安的脖子上。
直到它大吼大叫之时,锡安才意识到……原来这三千万年来犹如无根浮萍的皮,一直想要找回自己真正的……肉。
它想要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诞生的,又是为什么要与人相遇的——又是为什么会发展到之后的结果。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吗?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吗?”
锡安与它对视,大声质问它。
但他并不抱期望。
因为这段浮萍般、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的记忆恐怕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怎么做,又该怎么做,甚至它到底有没有人的思维,也没人知道。
“我记得,我记得……”
谁知它居然在茫然若失中开口回应了。
那时的星光早已变幻至极,好像无限的从异界门缝里流出的光华。
“我原来只是漂流在这个宇宙中的自由自在的灵魂,只是因为遇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人……才选择投身纷争,来扮演一个并不存在的英雄。”
期望着这个巨人能给人们以希望。
也给当时软弱的、恐惧巨大生灵的自己以一点虚无缥缈的……信心。
等到许久以后,就变成、期望着有一天……并非是我来扮演英雄,而是别人成为庇护我的英雄。
而那时,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原本一切曲折坎坷之路都能成为坦途。
第五十四章 两个人
不知为何,这样一种沉甸甸的命运能偶然地压在一个灵魂之上,使他的存在有幸可以成为两代地球文明历史中永恒的符号。
而个体的命运就这样,与世界的命运相融,逐渐漂向未知的远方。
先说一段冰下山脉的事情吧。
冰下山脉并不冷,温度还好。
南夕子就没有和人们一起呆着,而是走到了观测塔的门口。十几个机器人都在观测塔外的重要节点处尽责职守。
她替代了居间惠,在推幽怜所在的时光机器,在这古老的建筑群中,小心翼翼地记录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条路。
或者方、或者圆,诸多几何形状的建筑阐释着人类尚未知晓的奥秘,这一个个的节点,将这片区域划分复杂至极的一连串的几何路径。
那时候,幽怜的投影正站在推车上,就在凝视这些远古造物的痕迹。当初的超古代人类没有探索到这种深度。她在尝试像锡安之前对她说的那样,所以些事情,想一些对策。
她拼了命地想了一阵子,但什么都想不到,只感到一阵无意义的虚无。
南夕子看到她脸上的淡漠,突然问她:
“巨人从一开始就是巨人吗?”
幽怜顿了顿,侧过脸来,怀念地回答道:
“不是。”
“那你是怎么与巨人相遇的呢?”
“我是在太空中与他相遇的。那时候,我是受到了特殊的电磁干扰。”
她说。
这是一次由她执行的太空探索任务。这次探索任务要求她接近一个地月系内的小型天体。而在接近时,她就收到了一连串有规律的但难以解读的电磁干扰。后来超古代文明进行过分析,这是因为超古代的语言,与他的语言并不相通,或者他当时还不懂得如何使用人间的波痕。
但他的语言有其明显的规律,机载AI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破译。
“而后来想,这一次电磁干扰,可能就是他所打的招呼。之后他就小心谨慎地漂流过来,与自己会面了。他自叙是从遥远的星球来到这里的访客。也许他那时候已经在暗中观察地球好一会儿了。不过我们的对策部门又猜可能是他离的太远,对地球的情况看不太清晰。”
想到这里的时候,幽怜浅淡地笑了。
而南夕子可以想象这个人一定在回忆中得到了快乐。
“那你们与人类的会面是不一样的呀……”
“是的……你们见到的那个形态,是后来他自己造出来的。我不知道是他原来就有拟态的能力但不想用,还是和我交流与度过一段时间后才产生的念头;我想可能是后者。”
过去的记忆又回到这个老人的脑海中,在这黑暗的地底一路盘旋。
她平静地对南夕子说道:
“他跟我说,他要拟态为几种我从未见过的巨大的东西。最后他就尝试以这样的巨大的人的形式出现了。我曾问他你为什么要拟态成这种模样呀,他说这没有什么理由,因为想到了,就尝试了一下,不也挺好的吗?”
于是这个从其他的宇宙飘来的灵魂走向了一条异常的道路。
而这条道路最后的结局是将他彻底埋葬。
“我明白你说的,但为什么偏偏是巨大的人呢?而他留下的尸骸也是巨大的人,不是他原来的身体,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呢?”
南夕子追问。
她不接受“没有理由”这个理由。
幽怜答不出来。
远方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声音,可能是随着外界空气的流入,落灰了。而近处,其他机器人的声音偶尔响起。提醒南夕子要往后走了。
很久,幽怜才说:
“也许,就像居间惠所说的一样,他曾经也是人吧,只是出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才变成了另一种更有力量的形态。”
而人形也就意味着巨人真正的来历。
只是那时候的幽怜没有猜到。
南夕子听到居间惠的名字,黯然不已,可听到幽怜的想法后,又很快抬起头来,认真又执着地说道:
“我觉得……这不对!”
“那你觉得什么对?”
幽怜问她。
“我想,我想……”
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一直到推着走啊走啊,走回到祖神观测塔,看到观测塔里,到处都是人,老的人抱着小的人,于是她立在那里不动,福至心灵一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