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雾渐渐生腾起来了,好比一道巨大的气柱,又像世界尽头漂浮着的大山,渐渐往陆地上蔓延过来了。
当时有在海中游泳的死而复生者,只是轻轻触碰一下,身体就彻底消灭,而精神复归花中。
而这时候,南夕子才刚刚解释完自己的身世,说出那一句话,说出伊甸之花并非人类该选择的,她看到几个杯子落在桌上,而几个人抬起头,又低下头。
几个男的正要问,居间惠先按住了他们,平静地说道:
“你是凭什么下判断的呢?”
“因为这意味着并不自由。”
南夕子说。
“不自由……?”
居间惠原本凝视南夕子的眼神放下了,她变得平淡,静静地说出这个字眼。
这种平静让南夕子感到一种无言的压力与恐怖,但她一旦想起当初月球飞船里看到的燃尽真菌的光火,不知怎的,心里就突然有了一点力量,她就说:
“从此我们的命运,不再掌握于我们自己的手里,我们的生死全部送归于妖花之手!被它诱惑的生物将成为它的一部分……它们就不会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了!这与寄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千万年前,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是吗?”
堀井合上手机,他低沉着面色。
原本最欢乐的他如今变得格外沉寂。
南夕子立刻答道:
“是的……你们还能见到三千万年前的人类吗?他们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野瑞匆忙地问。
“根据月球人的资料,”南夕子说,“他们在海上泛起黑雾的时候,一个个死去的。”
野瑞立刻想到了一件事情,匆匆站起身来,很快搬来一个电脑,向众人展示最新的卫星图像。
“这里,和这里,都有泛起黑色的雾。”
他们聚在一起,往电脑屏幕里看,面色各异。
那片太空可见的黑雾,不停盘旋,犹如正在遮盖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新卫星拍摄到的照片很少,但仅有的两三张照片,表示这片黑雾正在往陆地上蔓延。”
而镂空的花朵也好像正被黑雾攫入手中。
“妖花并不能保卫我们,我们也不能沉迷于妖花带来的死而复生、身体健康的假象,现在就应该想办法,想更多的办法!要么像月球人一样,我们是靠逃到其他星球上才躲过黑雾的。”
南夕子看到这几个人的沉默,更加着急。
“这就是三千万年前所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我还有一个例子。妖花在地球的历史上非常长久,足以追溯到降临者的时代,但降临者没有被妖花蛊惑,反倒尝试将这妖异的花封印起来,就足以证明它的危害性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大。它可能不是自然的,甚至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产物!”
谁知在南夕子抛出这个事实后,所有人仍然坐着,该喝的喝,该吃的吃,这让南夕子感到不解。
于是她着急地看向居间惠与知树。
知树听不懂这些,却被南夕子突然的一瞪吓到了,他咳嗽了一下,而居间惠正在温柔地拍拍知树的背。
接着,她抬起头来,一双温和的眼睛看向南夕子,让南夕子隐隐约约间想起了自己在月球机器里所听到的那古老的先祖。
“你想把这个想法传递给大家吗?”
她说。
“是的。”
南夕子斩钉截铁,义正言辞地说道。
“我……还有一点能力,我会帮你尽量尝试一下,营造出一个这也是我能做的最后的努力了。”
那时,居间惠是这么说的。
南夕子先是感谢,又不解地问她:
“那你呢?队长。”
她在暗淡的灯光中,低下头来,谁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道:
“我永远和人类的兴衰站在一起。”
死而复生者仍以现代的为多,实际上,太空防卫军和澳洲分部的人仍占据优势,因此,居间惠确实还保有巨大的影响力。
她在卡欧斯时期留下的威名,与作为太空总监时的名声,都能很多人愿意保住她,让她不至于被强迫死第一次。
她很快沟通了六七个如今还在维持行政秩序的老熟人,说自己想做一次演讲。
“你不会是想要组织一场宣言与我们对抗吧?”
澳中分部原来的总监说道。
这人从善如流,在死而复生者中也固定有一个小团体。
死而复生者如今没有大的团体,诸如国家和民族,但也很多小的团体,这是因为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而妖花的动静还不大的缘故。
“如果我说,你就会不让了吗?”
“不,我当然会帮你,居间惠队长。”
他说。
“谢谢你。”
居间惠答谢后,挂断通讯。
她的身后就站着那时光机器放出的影子。她说:
“他和你都知道凭借以前的所有关系和威望,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而这件事情一旦做错了,你也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不碍事。”
居间惠笑了笑,又打了下一个电话,这通电话是打给澳洲临近其他分部和南极分部的。
雷思诚那边的声音同样憔悴。
在澳洲分部和南极分部联系上后,居间惠就知道雷思诚的处境要比她骇人。在这场灾难里,哪怕是从未见过父母、早早死去的孤儿也绝无法抗拒血脉里最深的悸动。
“你想让我开通一次连线,叫很多人收听,是吗?”
“是的,可以吗?”
“可以。”
电话那边一阵嘈杂。
“谢谢了!”
与此同时,胜利队的其他人正在帮南夕子一起准备演讲的场所。他们找到了一个空的城区。
野瑞说:
“这城区刚刚把水抽干,暂时还没人收拾,只有机器人在做前期准备。我们可以打扫空一片地出来。再接个线,就可以当一个讲演场所,我找个机器人给你录音,然后传出去。”
南夕子一边在想自己的说辞,一边和机器人一起打扫这片废墟。不知怎的,她听完野瑞的话,突然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野瑞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说道:
“都可以,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学到的最后一个观念。
只过了半天,一切已经草草就绪。居间惠原想劝南夕子等一会儿,但南夕子坚定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能再等了!队长。”
居间惠恍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当初防卫省大臣入侵时,对和国首相的逼迫与谏言。之后,TPC和合众一起插手。再接下来,TPC在各个分部总部的谋求下,开始变性。
“好,你加油!”
由于地球轨道的略微偏移,月球和月球轨道的改变,原来的一年十二个月,一个月大约三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公历早就不准了。
只知道那时大约已入黄昏,地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下雨。远处的群山,和山间高耸不动的花朵,在水雾中摇摆着。
世界一片灰白。
不能说那时候的南夕子是不紧张的。
她的童年不是在地球度过的,而是在月球的背后……一个最悄然无人烟的地方。那时候的她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任何交流,要不是来自机器的锻炼,也许,她连说话都学不会。
她站在台上。
台下则是慢慢聚集过来的还未死过的人和已经死过的死而复生者。人们熙熙攘攘,并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听闻有个人要讲关于伊甸之花的重要的事。
从台上来看,台下黑压压一片。从台下来看,台上只影独吊。
只有几盏由胜利队的其他人持着的手用探照灯照亮了这片在洪水中毁灭的地下城区。
她吞了吞自己的口水,好让自己更平静一些,她开始想当初居间惠登台时的表演,于是鼓起勇气。
南夕子是这么开始说的: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我能为大家说一段话。我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伊甸之花,每个人的思考都围着一个中心,那就是伊甸之花。伊甸之花,这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诱惑,突然摆在我们的面前了。于是现今的世界突然变得不同了。”
她没有观察下面的人的动静,自己看着远方,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写出的稿子说道:
“因为伊甸之花,让任何一个人类的手中握有足以消灭一切形式的痛苦与哀伤,让死亡成为谎言,让生命闪闪发光的巨大力量!可是,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还有许多人仍在拒绝伊甸之花,仍然不愿意选择一次死亡,而与伊甸之花合流呢?于是世界各地处于一种巨大的争论之中!这种争论却并非来源于任何愚昧与无知,而仅仅来自于作为智慧生命的我们、自己的信念!因为这个世界上,仍有一些人知道死亡并不是终点,战胜死亡也未必是伟大!也仍有一些人知道,生命并不因冗余的反复而壮丽,而是因为一个人在为生活所献出的信念与虔诚,从这一火焰中才能发出耀眼的、足以照亮世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