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架巨型客机，季华的视线之中满是痛苦。
并不仅仅只有季华一人看到了它。季华看到，地上长长的车流都停了下来，附近办公室的窗户也被打开，一声又一声的惊呼不断的传进季华的耳朵。
天空之中的黑影愈发的大了，这也意味着，它离地面愈发的近了。而这里到处都是高楼，它一定会撞击到大楼上去。在这种程度的撞击之下，客机之上的成员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存。
天地似乎在这一瞬间寂静了。除了那愈发庞大的轰鸣声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一种莫名的恐慌在天地之间蔓延，让人焦躁不安，但却又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只能安静的等待着灾难和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个时候，季华看到，从极遥远的城市边缘那里忽然升腾出了一个光点。那光点十分强烈，就算隔着几十公里远都清晰可见。它的速度也十分快，仅仅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它就从城市边缘飞到了城市中央。然后那个光点就在季华的注视之下撞击到了那个庞大的黑影之上。天空之中猛然间爆出了一片火光，这火光在一瞬间之中照亮了整个城市，就像是一道闪电一般。然后这火光在瞬间之中散开，像是一个巨大的烟花一般分裂成了千万快，然后带着火光，带着烟雾开始下降。
这一幕就像是哑剧一般，只有光影，没有声音。
季华足足等待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听到巨大的爆炸声。这爆炸声席卷了整个城市，压下了城市之中的所有声音。
季华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双手有些无力的按住了窗台。同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传进了季华的耳朵。
季华知道，那架以安全快速舒适而著称的，自从服役以来从未出现过严重事故的巨型客机，被人类文明自己的武器……击毁了。
它的第一次严重事故不是发生在变化莫测不可控制的自然环境之中，而是发生在了人类文明自己手中。
但这没有办法，既然客机之中的乘客们已经注定要死去，那么人们所能做的，仅仅只有防止他们带来更多的死亡。将客机击毁，让它爆炸成千万块碎片，总比撞击到人群密集繁华的都市之中所造成的损失要小。
但是，那是四百条人命啊……那是四百个和你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没有死在灾难之中，却死在了人类自己的武器攻击之中。
但是，不这样做的话又能怎么做呢？
季华在一遍遍的问着自己，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季华的身体仍旧在轻微的颤抖，心中仍旧悲痛，眼神却逐渐坚毅了起来。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季华告诉自己，“他们的死亡已经无法挽救，那就只能提前杀死他们，以挽救更多可能会受到波及的人。”
季华又想起了自己正在筹划之中的那个计划。
这个为人类文明争夺话语权的计划同样会面临相似的困境。因为这个计划也有可能会杀死一些无辜的人。这个计划虽然还远远没有到要执行的时候，但季华已经提前陷入到了道德困境之中：“如果杀死一些无辜的人可以挽救更多，甚至多到千倍万倍其余的无辜的人，那么自己是否要去做？”
此刻，季华在心中默默的告诉了自己答案：“我会去做。这无关于道德和价值取向，也无关于人生和世界观，仅仅是因为……这有助于人类文明的延续。”
一个群体必然以生存为第一目标。这是镌刻在基因之中的自然法则。为了延续自身的基因，有些动物甚至会被配偶吃掉。
它们也不愿意被吃掉，但它们的死去换来了族群的延续，换来了种群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之中的生存优势。
为了生存以及种群延续，生命可以做出任何事情。这是先天的。而道德以及价值观念，是后天的——哪怕是道德以及价值观念本身，也是为了种群可以更好生存而诞生的。
道德可以拿去评价以及束缚生命个体的生存，但道德无法被用来评价一整个种群的生存。
道德可以要求某一个人在某种极端情况之下自行选择死亡，但无论什么情况，道德都无法要求一个种群去选择死亡。因为，道德原本就是为种群的生存而服务的。
所以涉及到种群的生死，没有对错，只有利害。有利的就是对的，有害的就是错的。
“我想，如果真到了我必须做出选择的那一天，我也会选择对人类文明这个种群的延续有利的，而不会去管从道德层面来说它是对的还是错的。”季华默默的思考着，“就像此刻，那个决定击落客机的决策者一样。”
季华的身体不再颤抖，心情也恢复了平静，只是还有一些沉重。数百条生命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感觉轻松。
同时，季华也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要求秘书去核实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的世界真的乱了，乱了……”季华默默地想着。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季华将它拿起来，秘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季顾问，我已经向所有有关裂变反应堆的部门进行核实，他们告诉了我一些情况。似乎……情况真的不太妙。
首先，海事部门告诉我，所有装备了裂变反应堆的船舶全部失去了能源供应，虽然故障原因还未证实，但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那就是裂变反应堆紧急停堆。航空部门告诉我，就在之前，他们接到了数千个紧急求助信号，所有正在飞行的核动力飞机全部失去能源供应，目前已经有一千余架飞机坠毁，两千余架飞机成功返回机场迫降，其余飞机选择在乡村、水面等地迫降，目前情况尚且无法确认。交通及建筑、科研、工业等部门也告诉我，所有裂变反应堆全部都因为未知故障而紧急停堆了。”
“我知道了。”季华默默说道，“看来这确实是一次全球性的裂变反应堆故障事件。”
“是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秘书回答道。
季华心中忽然动了一下，于是再次问道：“请帮我查证一下，火星生态圈工作人员之中，一名叫做卫云卿的微生物学家是乘坐哪一艘飞船返航地球的？”
“请您稍等。”秘书说道，“是庄子号飞船。该飞船同样采取裂变反应堆为动力来源。”
季华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篮球与铁球
茫茫太空之中，一艘失去了动力来源的飞船……该如何才能返航地球？
在初始所设定的轨道之中继续航行，飞船虽然也会靠近地球，但是它没有办法减速。没有办法减速就没有办法进入地球环绕轨道。它会在距离地球不远的地方掠过，继续向内太阳系出发。依据它的航行速度来计算的话，它会进入太阳环绕轨道，它会以一个极扁的轨道，极长的周期环绕太阳运转，成为一颗人造的太阳卫星。
人类文明没有能力去救援它。如果所有裂变反应堆全都故障的话，这就意味着，人类文明将无法发射火箭，所有飞船将无法航行。人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庄子号飞船坠入深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维生能源耗光之后，所有的宇航员全被冻饿而死。
不仅仅是庄子号飞船。此时此刻，所有飞行在太空之中的飞船，生活在月球基地之中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都无法返回地球了。
季华心中满是苦涩。
几乎是下意识的，季华脑海之中就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这一定是宝瓶座文明搞的鬼。”
但是……它们是如何做到的？它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数个念头在季华脑海之中交缠，季华在努力的思考，但这思考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只有一个念头愈发的坚定：“我一定要执行那个计划。只有执行了这个计划，我们人类文明才可能在宝瓶座文明之前有一些话语权，我们才有谈判的资本。
卫云卿死了，那便重新换一个人选吧。只是有些可惜，卫云卿才是最适合执行我计划的人选。”
季华知道，卫云卿以及庄子号飞船之上的宇航员们此时大概还没有死。因为飞船总有储备的维生能源，在维生能源耗光之前，飞船之上仍旧可以维持生存所需要的环境。
但此刻季华已经为庄子号飞船之上的所有人都判了死刑。因为季华知道，没有人可以挽救他们。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季华拿起电话，一个有些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里是元首办公室。季顾问，元首将在半个小时后召开紧急会议，且指名需要你参加。请你立刻准备，十分钟之后将有人去接你。”
“好的。”季华回答道。
半个小时之后，紧急会议如期召开。和以往几次会议不同，此次会议并没有维持庄重严肃的气氛。与会人员们在不断的争论和争吵，会议室内乱糟糟的，像是菜市场一样。
就连一些涵养极好的政府要员此刻也在面红耳赤的吼叫着什么。很显然，这次事件的紧急以及突发程度已经让心理素质再好的人都无法维持镇定了。
能源就是生命，没有能源就没有一切。人类文明这座大厦就是建立在能源基础上的，失去了能源供应，就像是这座大厦失去了根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