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之血 (不祈十弦)

无数的思想在艾露卡多心中不断响起。她眼前的世界不断碎裂，如同被击穿的玻璃一般，唯有中心的一小块能映出真正的世界，而剩下的小块的碎裂分别是一个个对她嘲讽、怒骂、祈求、咆哮的人。

这些人当中，有男人、有女人、有罪人、有圣人、有老人、有小孩。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都是艾露卡多。

这是艾露卡多理应付出的代价。

她若是仅仅吞食大脑也就罢了，但她同时还将灵魂、存在和概念一并吞食。世界上每有一个人被艾露卡多吃掉，就等于世界上永远的少了一个人，然后多了一个艾露卡多。这正是艾露卡多永生不死的秘密。

无论如何，以个体代行冥土的轮回，私自截留灵魂什么的，着实是过分了。她也因此得到了属于她的惩戒。她的精神一直被割裂、撕碎，她从未得到自由。

就像是蟹篓中的螃蟹一样，艾露卡多们永远在拖她的后腿。被她吞食的没有一个是她的子民，全部都是她的死敌。被她所击杀、被她所折磨，然后吞食，与自己融为一体。

这也是艾露卡多愿向导师献出忠诚、如同一条狗一样匍匐在御座前的原因。

她的越权行为侵犯的是导师的领域，导师自然也可以取消这种惩罚。事实也正是如此，只要导师的选民接受了艾露卡多的忠诚，艾露卡多便可以免受折磨。

忠诚于神的怪物。这便是艾露卡多的本质。

此时，在她的眼前身后，密密麻麻的活尸眼神空洞的将她包围，初步估计有三百到五百人的规模。

而艾露卡多被这些有呼吸、有心跳却如同死去一般的生物包围。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

恰恰相反。她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如同一个见到偶像的小姑娘一样露出了天真而雀跃的笑容。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肌肤上灼热的温度。

这时，在她的身后。突然有一个活尸开口说话：“你好，食脑妖……”

他还没说完，在艾露卡多脚下的阴影中便探出了一根格外长的纤长胳膊，将他的嘴巴一把抓住。手心将他的嘴巴堵住，如同捏碎一个可乐罐子一样将他的嘴巴连同脸颊一起抓碎。

“你不要这么暴躁……”

第二个活尸慢悠悠的开口。接着说道。可他的话语也因同样的原因戛然而止。

“听我说完……”

“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如果你想……”

“罗兰平安的……”

“听我说完！”

略带愠色的声音从离艾露卡多很远的地方传来。艾露卡多身下的阴影再次探出纤长手臂，可大约是距离不足，手臂大约伸出了十二三米便很可惜的停在了空中。

那个活尸顿了顿，接着开口说道：“我知道您过去曾是‘天灾’，也知道您曾是白银女王手下的骑士长……但是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一千年前的黄金时代了。”

“哦？”

闻言，艾露卡多停下了步伐，饶有兴趣的抬起头。

她的身边，十数条长短不一的手臂在空中慢悠悠的晃荡着，黑色的粘稠物质渐渐从她的皮肤表面渗出，将她的身影整个淹没。

这个“黑影”的嘴巴大大的裂开。露出一个血红色的月牙：“你接着说，我很感兴趣。”

大约是惊异于艾露卡多异变到了这种程度依旧能抱有理智，爱德华稍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再次借活尸之口出声，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不再洁净，体内流淌着污秽的黑铁血脉的贱民竟是这个时代的掌控者这是何等可笑的故事。偏偏人们以此为荣。”

“这是一个人们不以自私为耻的年代。这是一个鄙夷荣光的年代。这是一个没有贤者、没有先知的年代。”

“愚妄的法师高举自己的王座升到天上，自命为神；创世七圣无能无目，故步自封，不图上进；牧师将神明奉若真理，将屠戮同胞的行为称为大义。人们花钱买命。收钱卖命，贪图毫无意义的繁荣，殊不知这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天灾’阁下。若您有眼便抬头看看吧圣者已然瓦解，奥姆的法则早晚也会崩溃。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爱德华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而急切，“圣者的统治与神明没有什么区别，短暂的繁荣必将回到虚无。所谓的欢乐和幸福只是循环本身为了循环而造的幻觉，只不过是精神的毒.品……”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艾露卡多粗暴的打断了爱德华的话语。轻蔑的回复道。

爱德华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悬停在空中的手臂便再度延长，将他嘴巴直接扯碎。

“愚蠢。狂妄。狗一样的思想者。我恨不能扯碎你的嘴巴。”

艾露卡多的声音冰冷而阴沉。她早已将双手从脸颊上放下，眼神也不再露出那种天真的光芒。残酷而暴虐的血光在她的眼中闪烁着。

“你这是背叛！艾露卡多！”

终于意识到了艾露卡多的话语代表了什么，爱德华的声音满是难以置信：“你这是最可耻的背叛！你难道忘了吗，赋予你生命的不是奈若拉，是希格斯啊！”

艾露卡多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赋予我生命的是盖亚之父，不是那个眼里满是爬虫的恶魔。”

她身上已然被黑色的石油一般的粘稠物质爬满，一双双眼眸从她身上浮现出来，整个人已经化为了全然的怪物，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爱德华，你知道吗……我刚刚跟罗兰殿下汇报过这里的情况，”看到爱德华依旧沉默，艾露卡多等了许久，才开口幽幽说道，“我知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人。我眼前的，我身后的，这些贵族、商人、小贩、小偷、渔夫都是无辜的人类。但我依旧要杀死他们，像杀死一条狗一样杀死他们，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后悔。”

“因为，罗兰殿下说，杀死他们。他说，无需避讳，见敌必杀。他说，由他承担罪行，他来付出代价，而我要做的就是杀死他们杀死你们！”

“不，你不能……”

爱德华终于意识到了不妙。

但艾露卡多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轻而易举的淹没了爱德华的声音：“他说，一切挡路的！一切妨碍的！杀无赦！杀无赦！”

“哪怕要杀尽这城中的一切人，我也要杀死你！”

她身上无数鲜红的眼睛流动起来，狂暴的杀意化作实质，不断在空中响起这句话：“见敌必杀！”

“见敌必杀”

第八十五章毁灭的错觉

黑色的石油一般的粘稠物质不断从艾露卡多身上涌出，眨眼间远远多于她自身质量的黑红色液体便已经完全将艾露卡多淹没，让她消失在地平线上

取而代之的，一座山丘一般的黑红色浪潮拔地而起。

如同干涸的鲜血一般粘稠而污浊的黑红色血潮大约数十米高，在爱德华的视角上已经将正午的太阳遮蔽，整个世界顿时便暗了下来。

下一刻，抬起头来的浪潮重重拍下，瞬间便将爱德华掌控着的活尸全部淹没。黑红色的浪潮之中突兀的浮现出许多大小不一的手臂和利齿，将那些活尸扯进来、掰碎、吞咽。

随着那些在血潮中流动着的利齿一开一合，被撕成了碎块的活尸被咬碎，浓稠的血液如同溅射而出的果浆一般一股股的冒出，渗入黑红色的海洋中渐渐变淡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啊……”

爱德华近乎失声。

在所有的活尸都被吞没之后，唯一在最后逃出去的爱德华就变得无比显眼。

在他的视野内，所有的一切都被猩红渲染。猩红色的血潮冲刷拍打着两侧的建筑，如同一个数十米的怪物伸出前爪将两侧的建筑物全部掀翻、咬碎、吞咽。

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血潮的轰鸣声中被隐没。

爱德华看着那血潮，仿佛看着数万、数十万的骑士披甲向自己冲锋，铁蹄发出了隆隆的轰鸣。

但这时，一个声音从中响起

“见敌必杀！”

随后，数十个声音响起：

“见敌必杀！见敌必杀！见敌必杀！”

再然后，便是数百、数千、数以万记的声音轰鸣着融为一体。

她们呼喊着，她们咆哮着。

“见敌必杀！见敌必杀”

她们的声音震动天穹。就连正午的阳光也黯淡下来，地面隆隆的发出轰鸣。

爱德华的数百活尸连个水漂都没被打起来就被彻底吞没。爱德华毫不怀疑，艾露卡多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将这座城市彻底夷为平地。

纵使是爱德华，他也不由得为止色变。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奥姆的魔力从他的指尖涌出。被束缚成星光的形状，泼洒沙子一般挥手洒出，星光便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可还不等爱德华用随机传送术逃离这里，自他手中飘散而出的星光就被他身边猩红色的气息瞬间染成了晕红，如同沫一般自行消散在了空中。

他微微一怔，没有尝试第二次，非常果断的掉头就跑。

此时。爱德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在哪里。

他着实是低估了这位被人称为“天灾”的食脑妖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