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笑道:“疯子又如何?我高兴!”
屠狗翁怔了怔,道:“你们若不杀我,那就真的糟了。”
屠狗翁夫妻已走了,红灯却还悬挂在那里,雾已笼罩着山巅,乳白色的浓雾在红灯映照下,看来就像是一片飞溅出的血花。
但四面仍是无边的黑暗,仍然和韩文他们来的时候一样,楚留香凝望着远方,像是还想找出那夫妇两人的去向。但这一双奇异的夫妇已像风一般消失了,从此以后,楚留香也许再也看不到他们,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消息。
良久,楚留香,幽幽的说道:“你已经动了杀机,为何却又罢手了?”
韩文环顾四方,漫不经心的说道:“因为他是个怕老婆的人!”
“这又有什么说道?”,楚留香很是诧异的问道。
韩文笑了笑,道:“一个人若连自己的老婆都怕,他怎么还会有胆子做别的坏事?况且,他们夫妻的武功,弱了些,我没兴趣儿,我更期待的是,前边儿还有什么人在等着我!”
“那倒也是!”,楚留香抱着肩膀,笑道:“那我们……继续向前吧!”
第二十二章剑阵
深邃的厅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帘深垂,将十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却将满山秋色全都深深的藏在厅堂中。
竹帘间有燕子盘旋梁上,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飞来此家院?案头的钟鼎,莫非是金谷故物?
一抹朝阳,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衬得厅堂里分外宁静,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着卷帘迎客。而韩文和楚留香就是他们的客人。
李玉函和柳无眉满面笑容,殷勤揖客。
柳无眉道:“我们走着走着,忽然瞧不见你们了,深更半夜的,找又找不着,可真是把人急得要命。”
李玉函道:“小弟正想令人去寻找二位,想不到两位已经来了,真是叫人欢喜。”
这两人居然还能做出这副样子来,真是活见了鬼一样的恶心!
韩文就当没见到这两个人似的,只顾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暗暗点头,不愧是世家大族,这份基业,着实令一般人仰望;楚留香却也还是声色不动,微微笑着道:“小弟贪看山色,迷了路途,不想竟害得贤伉俪如此着急。”
李玉函笑道:“虎丘月夜,正是别有一番情趣,但若非楚兄和韩先生这样的雅人,只怕也是无法领略的。”
韩文笑了笑,道:“其实我们也没有领略到什么情趣,只不过在虎丘睡了一觉,倒做了几个很有趣的梦而已!人杰地灵,倒也是心匡神怡,不错!不错!”
柳无眉嫣然道:“韩先生原来在梦游虎丘,那一定更有趣了。”
韩文眼睛一眯。幽幽的说道:“其实我做的梦也并非真的很有趣,只不过梦见有几个人想来要我们的命而已,有趣的只是这些人竟是你们找去的!呵呵呵!真是有趣儿极了!”
柳无眉笑道:“哦!那真有趣极了,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做这样的梦,否则大家一齐在梦中相遇。岂非更有趣了!”
这时他们已走入四五重竹帘,青衣垂髫的童子们,将竹帘卷起,又放下,于是他们就更远离了红尘。
楚留香眼珠子直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李玉函已笑道:“两位想见的人。这就快见到了。”
楚留香又瞧了韩文一眼,再也不说一个字,无论有什么话,都只好等到见了苏蓉蓉她们之后再说,他现在虽仍面带微笑,但心情也已不免有些紧张。
只见青衣童子又将面前一道竹帘卷起。一阵阵淡淡的檀香,便随着卷起的竹帘飘散了出来。
香烟缭绕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静坐在那里。
他清瞿的面容,看来似乎很憔悴、很疲倦,目光更是说不出的呆滞,看来几乎已全无生气。
他整个人似乎已只剩下一副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生趣,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死而已。
但他的面前,却有一柄光彩夺目的剑。剑身沉碧,如一泓秋水,旁边的剑鞘上虽然缀满了珍贵的宝石,但在剑光映照下,已失尽颜色。
这老人只是痴痴的瞧着这柄剑,动也不动。他生命的光彩,似乎全只靠着这柄剑才能延续。这——难道就是年轻时叱吒风云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么?
楚留香不觉已怔在那里,心里既是惊奇。又是伤感──这么强的人,生命竟也如此脆弱。那么,生命的本身,岂非就是个悲剧?
最令楚留香吃惊的,自然还是苏蓉蓉她们并不在这里。他忍不住想问,但李玉函夫妇已走上前去。
两人一齐躬身行礼,李玉函道:“孩儿有两位好友,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想见你老人家一面,所以孩儿就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老人并没有抬头,甚至连日光都没有移动。
李玉函道:“孩儿这两位朋友,你老人家也时常提起的,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楚香帅!而这位,却是被天峰大师推为当世第一剑客的‘剑神’韩文!”
老人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但目中仍是一片痴迷茫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李玉函的话。
韩文黯然唏嘘,都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心中失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吧?他原本以为至少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能够跟自己切磋一番,相互印证一下,谁曾想啊!
李玉函转过身,赔笑着道:“家父近年来耳目也有些失聪,不周之处,还望两位恕罪。”
韩文幽幽一叹,道:“不敢!”
楚留香立刻接着道:“晚辈等也不敢再打扰前辈了,还是告退吧!”
他虽然急着想见苏蓉蓉,急着想将李玉函夫妇拉到一边去问个究竟,却又不忍在这垂死的老人面前说什么失礼的话来,敬老尊贤,正是江湖侠义道的规矩,这种规矩楚留香是绝不会破坏的。
老人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脸上的肌肉像是已全都麻木。
李玉函又道:“家父终年寂寞,难得有人过访,两位既然来了,又不肯多坐片刻,是以家父又觉得遗憾得很。”
楚留香和韩文对望了一眼,只有坐了下来,他们虽然有力搏万军的勇气,笑傲王侯的胆色,但在这垂暮将死的老人面前,却只有俯首听命,人之将死,是为尊者!
李玉函展颜笑道:“两位如此仁厚,家父必定感激得很。”
老人的嘴又动了动,神情仿佛有些悲哀,有些焦急。
李玉函皱眉道:“家父不知是否有什么话要对两位说……”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到老人面前,俯首在老人嘴边。楚留香既听不到老人的语声,也看不到老人的嘴,只能看到李玉函在不停的点首,不住恭声道:“是……是……孩儿明白。”
他回过头来时。面上也满是沉痛之色,却勉强笑道:“多年以来,家父只有一件心愿未了,今日两位恰巧来了,正可为家父了此心愿。只看两位是否肯出手相助了。”
韩文沉住了气,微笑道:“不知前辈有何心愿未了?晚辈等若能效力,敢不从命。”
李玉函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就先代家父向两位谢过了。”
楚留香忍不住道:“但这也还是要看看前辈究竟有什么心愿?我们是否有能够效力之处?”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道理小弟自然明白。”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也打了个哈哈。道:“我自然知道前辈绝不至于强人所难的。”
…
…
李玉函似乎全未听出楚留香的言下之意,缓缓道:“家父以剑成名,也视剑如命,只要和剑有关系的事物,他老人家都很有兴趣,是以他老人家不但将古往今来有名望的剑谱。全都设法找来研究过,而且还仔细研究过所有成名剑客的渊源历史,以及他们生平所有的重要战役。”
韩文瞧了那老人一眼,暗暗忖道:“别人只知道十载寒窗,磨穿铁砚,金榜题名得来非易,却不知一个剑客若要成名。所下的功夫只怕更艰苦十倍,而他们不但要牺牲功名富贵,还要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寂寞,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江湖中数十年虚名而已。”
李玉函已接着道:“家父苦心研究数十年,剑法固然得到很大的进益,却也发现几件很奇怪、又很有趣的事。”
韩文本来虽然步步为营,此刻却已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李玉函道:“家父发现自古以来最负盛名的几套剑法,并不是最巧妙的那几套剑法,这就是他老人家认为最奇怪的一件事。”
有关于剑道。韩文无疑是感性趣儿的,微微摇头,道:“这……这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李玉函道:“譬如说,魔教中的‘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招中有招,变化无穷,竟可演变为七百二十九招,若认其出手之奇诡飘忽,招式之精妙周密,委实远在武当派的‘两仪剑法’之上。”
楚留香插言道:“不错,我也听说过这魔教秘剑的厉害,据说直到今日为止,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李玉函道:“莫说无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连能够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数百年来,江湖中人只知道武当‘两仪剑法’天下无双,无可比拟,‘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却连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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