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信发泄过了,却平和起来,摆了摆手,让内阁大臣起来,缓缓移着步子,在亭子下面一片菊花丛中倘徉。
虽是秋来,但是多种菊花郁郁蕴蕴,映着日光,精神抖擞。
“朕读圣贤书,治国要用道,治人要用仁,却是朕的心悟。李沙德前面二条,都没有失道,但是他失了仁。洪水滔天,不得不泄。朕也知道良药还有三分毒,但是朕读圣贤书,读列祖列宗的圣诲,这个仁是万万不可放的。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德失多了,就失了道。立意是善,却作了恶事。这种事古今不要太多。朕这次叫先生们来,就是要论这条!”
“皇上高居九重,垂裳治天下,却是明鉴万里洞若观火!治国要用道,治人要用仁,却是真正得了道德二个字!”姜宝馨听了这话,顿时磕头说着:“洪水过后,百里断垣残壁不见烟火,这是李沙德的罪,也是我们内阁的罪!”
吴建容这时也说着:“如今之题,就是赶快下旨,拨运粮食,发下来年种子粮,以安这六县百姓。”
“说的甚好,内阁上一个条程来,朕看无误,立刻就批了。”
至于这李沙德,发旨下去,就说他治水有功,泄洪也并非违道,却不提前疏散百姓,又不通知郡县早早安排,这是有罪,削去一切官职,以示天下。”顿了一顿,他又说着:“他有几个儿子?”
“回皇上,他的大儿子已经病故,二儿子当知县,三儿子还是举人!”
“钦差传旨时,传朕口谕,就说治水七年风霜艰难,朕都知道,这是他的功,但是他的过,也不得不罚——今削官为民,一贬到底,是罚其过,至于他的功,朕会记得赏给他的儿子!”
听了这话,秦浩中轻咳一声说着:“皇上明鉴万里,李沙德听了这话,当真对不住圣上眷隆之恩……不过,这还是小事,眼前一件大事,却还是如此!”
说到这里,秦浩中端言说着:“这河上有洪水,国中也有洪水,推恩令就是泄洪减压之举,这是国的大道,是万万动摇不得。”
听到这里,方信的脸上的颜色,顿时霁和下来,周围大臣立刻明白过来,知道皇帝这次召见的真正意思,不由暗中佩服——不愧为宰相!
“推恩令是国之大道,道已立,还需德辅之,评估钱财时,到底有何标准,如何才能尽量减得弊端,多得仁德?皇上把财产定为不动产和半不动产,实是英明,但是具体防微杜渐,多得实干,少得弊端,还需未雨绸缪。”
“皇上和秦相说得很是,自古以来,上欲施恩,加之于道,却疏于仁德,反使官吏趁而加之,浑水摸鱼,使之不见好,只见恶,好事变成了坏事——这多得是,这些事小,却如星火在原,不可懈怠,务必力加整顿,雷雳风行,哪怕是能行几年就可,不能在推恩令实行时出了乱子!”吴建容沉思有顷,说着:“皇上放心,皇上既定了这个国策,定了这个道,臣等自然会处处预备,尽量彰得大道,又安抚百姓,减得弊端,把这良药的三分毒,尽量化去,这也是我等内阁与诸臣工的责任。”
“说得好,朕登极来,常思之,虽说大道之下,不论草木;大浪之下,不论鱼虾,浩浩荡荡,不见首尾,只是,百姓又有何辜,主道臣德,朕既定下大道,你等臣子就要以德辅之,尽量消除弊端,多一分耐心,多一分准备,多一分仁德,就可恩泽万民,救得百万甚至千万苦,这岂不是宏大功德?”
“治河治水,是李沙德的责任,治理亿万黎民,是朕的责任,若是有万一,为了社稷亿万黎民,朕也可开坝泄洪,这事朕作来,毫不犹豫,然而,就算开坝放水是必然,事先多准备,多疏散,多引导,在李沙德而言,就可少死二万人,减百万人痛苦,在朕而言,在诸卿来说,这上亿百姓,祸福实在一念之间,能多一分,就是一分,安能以道论之,就天地不仁?”
方信这话出口,内阁诸大臣顿时都眼睛红了。
秦浩中本来就已经深深触动,只是他为宰相,要有体面,这时听了方信这话,顿时眼泪飞溅,长涕而出:“先帝爷,列祖列宗,你听见今日皇上说的话了吗?”
说着,竟是热泪长流。
华夏历代都有仁人义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其道,多少人,为了这个愿望,白了少年头,费尽心血,舍了性命,到头来却可能是一场空忙!
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君王,将他们的那份心血,轻轻易易地踩在了脚下,没有半点怜惜,而还是如此,一代代仁人义士却无悔地前仆后继地要“致君尧舜上”!
这就是历代真儒者的道统,也是他们的风骨!
就算时世而移,犬儒日多,还是持之而行——秦浩中就是持此道者。
三十年来,他由少年变成老者,眼见长治皇帝带着愤懑和沮丧,带着疲累和失望而去,而国家还是官场败坏,大局日益恶化,虽然早就下了决心,虽千万人吾往矣,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主道臣德”,今日闻得此开天辟地之言,他就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没有白费,一时间不能自己,涕泪而出,他磕头说着:“皇上放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完成皇上的大道,不使外人败坏。”
其他四位大臣,也自跪下。
“秦先生,诸位先生快快请起,这社稷江山,还需你我君臣共谋之!”方信连忙扶起。
方信顿了顿,眉头一皱,正色说着:“内阁总理阴阳,是为掌天下大德之中枢,当以天下为重!卿等办事,只要持此心,朕必托之心腹——先生们放心,朕一直未雨绸缪,这天下兵事,还在朕的手中,不使贼子乱之!”
真儒有之,小人更多,贪污腐败野心勃勃,满山满野,社稷之事,岂是如此轻易,只是皇帝心中有着定数,诸臣都是心中沉甸甸,跪谢了。
第260章 变迁
继元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帝都当初建时,就完全有规划,由外城、官城、内城三别。
外城可以理解,就是百姓居住的地方,官城就是中央政府的机构所在地,内城是皇帝内宫所在地。
首建时,就用格子划好,自高空上看,就如整齐的棋局,各坊又如整齐菜田。
三朝定都在此,都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为宏伟壮丽。
大范定鼎在此,更是修建绿化带,修整街道,用街将城市划分出坊,每坊一万人到三千人左右,有一个街坊令辅助管理,从九品官。
每个坊实际上四面临街,各种行业的店铺临街而设,到了现在,更是取消了夜禁,各种商业通宵营业。
最大的改进,还是各街各坊全部有排水沟和下水道,污水不见于地面,再加上这处于皇朝时代的延续,人权哪比得上号令,因此整个城市就显得很是干净。
四月春来,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鲫。
三朝帝都,历史有六百年,自然文物古玩无数,积蓄了历史的遗迹。
临泽坊,里面有一条河蔓延而去,长堤边种满了柳树,现在正是观赏春柳的时候了。
坊中,论得名胜,东迎楼、万柏阁、春薰堂、乐业寺,都是有着名人留记的地点……勾得一些文人到此留连忘返。
孙宝雅在街上漫步,慢慢踱着,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又上得了一处石桥,向下看去,下面河流,有着小船而过。
孙宝雅出身于士宦家庭,是地方望族出身,祖父作到知县,父亲也考取举人,在兴华府,也是有名的神童和才子,童试、府试、省试都连战连捷,可惜的是,因为千人上书之事,结果削去了功名,一折到底。
怅然下望,他的清癯脸上,泛上一丝苦笑,想起五年前自己义气奋发指点江山,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不过,其实现在他过得还不错,杨宏凌自己又打通了门路,办了一张报纸,取名为新京日报,就请他作了主编,还有一成股份在内,年年可分红。
这论工资,一月五百银圆,一年就是六千,分红一年就有八千银圆,再加上一些润笔,因此年收入却也有二万银圆,就算在帝都,也是相对富裕的人家了。
“孙宝雅先生?”突然有人说着。
回头一看,却是本报的一个股东项落言,这人三十岁,穿着青袍,很少见面的一个,孙宝雅笑着:“原来是项老板,幸会幸会,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项落言笑了,说着:“别叫我老板,我也是为人伙计,这次陪着我家老板过来办事,想不到就见到了先生了——先生大名,我家老板也是知道,请您过去一谈呢!”
孙宝雅经过五年,也已经结婚生子,心中傲气少了许多,当下就点头应去,顺了过去,到了一处楼下,见得了一个青年。
这年轻人穿着丝绸,戴着一颗东珠银冠,显是哪家有爵位的人,只是年纪上实在不好估量,单看肌肤容貌,说是十七八岁都可以,但是见这气度,却有三十以上。
这青年见了,微微一笑,说着:“是孙先生吧,我姓方,名信,先生主持新京日报,文笔锋利,立场公正,真真是久仰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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