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一呆,愕然道:“我是马嘉西,但却并非什么大作家。”
三名大汉锐利的眼光一齐集中在我面庞上,仔细审视,我感到非常不自然,退后了一步,摊开手道:“好了!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否则恕我失陪了。”
大汉皮肉不动地道:“把‘六八八号’交出来。”
我摸不着头脑地道:“六八八号?”
大汉身后另一汉子以奇怪短促的语音,迅速地说了几句。
我心中升起怪异无伦的感觉,我是语言学的教授,对语言的修养相当高,本身便精通七国的语言,但那汉子所说的语言,发音奇怪无比,确是闻所未闻。
大汉像给人提醒了一样,道:“‘思梦’总知道吧!马嘉西把思梦藏到那里去了?”
我开始失去了耐性,而且这三个人那种奇怪的语音,不近人情的举止,使我有点不寒而怵,礼貌地道:“我想你们是找错人了,对不起,恕我失陪了。”我心中暗忖:“‘思梦’!谁人会安个这样的怪名字。”
站在后面的两名大汉两对鹰目寒芒一亮,一齐探手入西装衣里,我心神一震,难道他们有枪?
当先的大汉举起右手,制止了身后同伴的举动,也阻止了我的离去。
大汉道:“六八八……不,思梦是马嘉西书中的主角,马嘉西怎会不知思梦是谁?”
一路说话以来,我都感到他说话的方法生硬奇怪,直到这刻,我才真正发觉这怪客的说话里从没有“你”或“我”,而只是直接呼叫名字,像人在唤一条狗的名字一样。
我心中一寒,正要撤离去,背后传来甜甜的女子声音道:“嘉西!你有朋友吗?”
三名大汉警惕望往我背后。
我知道身后来的是美丽的社会系女讲师艾芙,她约好我共进午膳的。
我顺势说了声对不起,转头和艾芙一道走,我感到他们森冷的目光罩定我背脊,使我觉得一股寒气从尾龙骨直升上来。可是他们并没有跟上来。我并非一个没有胆识的人,但他们的言行举止,却使我如入冰窖,生出退避之念。
艾芙在我身旁道:“他们是谁?看人的目光那样可怖。”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心中希望永远也不再遇上那三个怪人。
思梦,那人是谁?怎会是我书中的主角,即管我要写小说,也不会取一个这样造作的名字,何况我从未写过任何小说。
和艾芙在教员俱乐部吃午饭时,我的心情仍未平复过来,隐约感到有点事正发生着,却不知那是什么。
陌生女子
艾芙的兴致很高,不断地分析她最近看到的一本爱情小说,其实我知道,她是借此和我有更深入的交流。可惜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怕不是需要一个温暖家庭的艾芙的理想对象了。
离开了教职员餐厅,雨势稍歇,艾芙提议顺道散步,于是我们沿着马路,向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去,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一齐愕然。
路的另一边站了一位身材苗条修长的女子,静而专注地望着我。
无论样貌和体态,都优美典雅,动人心弦,她的鼻梁挺直分明,予人极有性格的感觉。
身上穿了一袭黄色的两截套裙,迎风飘舞,绰约动人。
她一对美眸盯着我,欲言又止。
我倒很想听听她的声音,看看能否配得起这高雅的美女。
直到我走过了,她仍是那样站在那里,只以眼光来追踪我。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恰好迎上她的眼神,我心中一震,回过头,继续和艾芙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这陌生女子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不在她的美貌和动人的风姿,而在于她冰冷的面容和冷寞的表情里,从眸子至深处透出来那燃烧着的热诚,我从来未见过任何人能予人这种对比强烈的印象。
直至转过路口,望不到她,我的心仍紧紧给她的印象锁着。
她没有追来,我心中有点失望。
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望着期待了毕生的事物。她灼热的眼神,使我心灵震撼。
艾芙在旁问道:“她是谁?为什么那样看着你,又不过来打招呼。”
我道:“我并不认识她,会不会是学生?”
艾芙道:“不!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子,若是学生的话,早已是大众讨论的对象,只要看她一眼,绝没有人能忘记,而且她的外貌看来虽只是二十一、二之间,她的眼神却像经历了很多事物,比她看来的年龄为大。”
艾芙的直觉提醒了我。是的,这陌生女子的眼神包藏着很多很多的经历,很成熟的年岁。
这种年青的外貌和成熟的内在,构成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走到办公大楼前,和艾芙分手时,艾芙道:“物理系的谢定国约我今晚去听音乐,你要不要我陪你……”
我不敢望艾芙渴望的眼睛,她这样告诉我和别人的约会,是要我正式表态。
我一边转头上楼,一边道:“玩得开心些吧!”把一脸失望的艾芙抛诸身后。
很多人都指我孤芳自赏,无论学养样貌职业成就都高人一等,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肯让任何人闯进这世界去。
我也并非从未恋爱过,只不过觉得很难找到使我出自真心倾慕的对象,想到这里,刚才遇到那陌生女子的倩影,蓦地浮现心湖,驱之不去。
上完下午那节课后,我重临遇到那女子的路口,打了几个转,伊人踪影杳然,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确是希望能再碰上她,问她为何那样看着我。
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吃过晚饭,回到大学职员宿舍的家时,是晚上八时多。
刚进门来,电话响起。
“喂!谁?”
电话另一端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但没有人作声。
铃声再响。
拿起电话,我依然礼貌地道:“请问找谁?”
幽幽的女声响起道:“不要……不要……”
我呆了一呆,我奇怪她不懂说“不要收线”这普通的措辞,但更令我心神动荡的地方,是她带着奇怪的口音,外国人说本地话。是了!就像今早到文学楼找我的那些怪人,也有这种奇异的口音。
我按下不安的情绪,淡淡问道:“小组!你找谁?”
对方静默片晌,轻轻道:“她……在吗?”声调有些生硬,好像初次把学习来的语言应用起来一样。
我道:“你是谁?”
女子锲而不舍道:“她在吗?”
她的声线温柔动人,使我提防之心大为减弱,而且我也很想弄清楚她和那三个怪客间的关系,于是道:“我只是一个人,你究竟找谁?”
女子明显地轻松了点,说话流畅起来,道:“当然是要找你,嘉西,难道你忘了是你要我来找你吗?”她的语气透着深切的诚意,却使我更摸不着头脑,完全没法掌握她的意思,难道她的神经有问题?
我耐着性子道:“对不起!我没有要任何人来找我,也不知你是谁,亦不明白你的说话。”
对方沉默了片刻道:“难道我来错了吗?你写的事只是虚构的谎言,但又为什么会是那么……那么巧?”
我愕然道:“我写了什么事?告诉我,你是谁。”
女子深深地叹息,缓缓道:“我是思梦,你真的忘了吗,忘了那部书吗?”
我浑身一震,几乎连听筒也掉在地上,思梦,今天那三名怪客也在向我要思梦,我还在想谁会改个这样造作的怪名字。一时间我张口不能言语。
女子微弱地道:“求求你,让……我们见上一面,我在市中心内的公园等你,不要让他们跟踪你,他们应该在你屋外监视着……”
“胡……”电话挂断。
一个残旧的书
我驾车来到公园外停下时,是九时三十分。我曾经很留意有没有被跟踪,却丝毫找不到可疑的车辆,不禁哑然失笑,甚至有点恨自己居然到了这里来,其实躲在家中看书,不是更好吗?但是她确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思梦,我倒想看看你的模样,弄清楚为什么要来找我这漠不相关的人。
踏进公园内,才省起偌大一个地方,如何找一个不知是谁的女子,不禁摇头苦笑。
园内灯光掩映下,树木婆娑,一对对亲密的情侣,占据每一个角落和幽暗处,说着永远说不完的情话。
碎石铺成的羊肠小径,蜘蛛网般在叶林满布的园内散发开来,使人可以循环不休地漫步其中。
我孤身一人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决定回家算了,才转过身来,倏然步止。
又看到了她。
优美修长的她,站在一株树的暗影里,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庞,但她独特的风姿,已使我毫无困难地认了她出来——那今天午后在校园里遇到凝视着我的女子。
我走快了几步,来到她面前三尺许处,才停了下来,我忽然发现我原来是那样地想再见到她,甚至如此地赴一个陌生女子的约会,打破自己的习惯,也是因为是渴望着再见到她。
她的眼睛宝石般闪闪发亮,灌注着深无尽极的感情,面容却仍是出奇地冰冷,使人感到她的冷若冰霜,只是一个隐藏比任何人更澎湃的感情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