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折腾,引来了不少目光。一来是这幅画实在太大,算得上是本次比赛中最大幅的画了;二来没有旁人把画往角落里摆,还弄点植物盆景遮上的。
严培左看右看,还要退后几步看看灯光,终于把画摆好了,然后轻轻一伸手,把蒙在画面上的塑料膜扯了下来。
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因为是在角落里,本来就不很明亮的灯光被植物的枝叶过滤,再落到画面上就更昏暗了许多,犹如月色。昏暗之中,这些繁茂的真的枝叶,居然跟画面上的树影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好像在大厅这个角落打开了一扇门,门外不远处就是月光下的海滩,而身穿白衣的基督,竟然就像是真的凌波而来,要从这扇门踏进大厅一样。
并不是一幅多么神乎其技的画,看在行家眼里,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细节逼真而已。绘画这东西,从来就不是注重于像不像,否则也没有所谓印象派了。但是这样一幅平平常常的画,在灯光和盆景的搭配之下,却让画面上的基督,呼之欲出。
塑料薄膜一掀,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过很快大部分人就散去了,尤其是参赛者,不少人都一边走一边议论这幅画其实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构图和摆设取巧罢了。
冯特这些天忙得半死不活,总算也腾出时间跑来了,一路上听人议论,忍不住取笑严培:“好像都觉得你画得不怎么样嘛。”
严培全不在意,嘿嘿一笑:“本来就是。我只不过学了三五年而已。”
冯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还会画画?”
严培打个呵欠:“搞文物的,会临摹点东西有什么稀奇。”其实他更拿手水墨画,只不过用水墨画基督……还是算了吧,不说效果如何,单说那墨,在波塞冬就比油画颜料更稀罕。
冯特想起这一大幅油画花掉的信用点,不觉肉疼:“能成功吗?”
“去给我拉票吧。”严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怎么,花掉的信用点还没报销吗?”
冯特叹口气:“怀特将军忙着呢。”
“放心。”严培拍拍他肩膀,“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了,不过,没有水果。”
冯特气得发昏:“当初你怎么不先用自己的信用点买工具?”
严培笑而不答,过了半天才说:“因为你好骗。”
虽然波塞冬的生活相对已经算是舒适的,连娱乐运动的场所也有,但这种大型的活动还是第一次,果然网络上到处都是绘画比赛的事,前些天出现的电脑系统失控的新闻完全被压了下去。
记者这职业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少,参赛作品刚摆出来,就有人在网上发了一条报道,指出本次比赛最大的一幅画《基督凌波图》虽然十分吸引眼球,但其实从画工上来看技艺平平,只是构图及摆放角度取巧而已。又尖锐地抨击绘画者哗众取宠,在波塞冬现有的条件下竟然糜费至此,如果这幅画最终竟然夺魁,简直就是辱没艺术云云……
“被批评得挺惨哪……”沈啸换了一身衣服,站在大厅角落里,难得地打趣严培。
严培正左一眼右一眼地溜他,闻言一笑:“只要引人关注,我就达到了目的。至于糜费……反正是公款报销的。”
沈啸难得穿便装。波塞冬的公共区温度长年保持在20度左右,不过为了比赛的事,格外多加了灯光照明,又有这么多观众,不免温度又上升了一些。因为职位配给只有军装制服,所以今天沈啸是穿着冯特从时尚达人那里借来的衣服——淡琥珀色的丝绸衬衫,换个身材不好的不免撑不起来,在沈啸身上却是贴身合体,幸亏外面还有件外套,否则不免来个曲线毕露。
严培瞅着,就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了。这些天死缠烂打地贴着沈啸,揩油吃豆腐倒是没少干,再往深里边的就没有了。不是没有勾引的手段,但是——严培摸摸脖子,总觉得一把利剑还悬在脑袋上呢,不免少了点风流快活的心思。再者——总觉得有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不太想在沈啸面前拿出来。
难道说,是真喜欢上了?严培不由得要沉思。
千万不要以为他之前的表白就真是那么诚恳,比24K真金还要真。要追人嘛,自然免不了赌咒发誓这一套,虽然俗,但是管用。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谎话真说太多了,以至于不小心说了真话的时候,连自己也当成谎话了?严培拿眼又溜一下沈啸,不由得有点举棋不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真心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沈啸觉得被严培看得有点脸上发热了。
严培今天穿的衣服也是跟时尚达人借来的——粉红色衬衫、米白长裤,这么轻佻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越发衬得人唇红齿白、眉眼风流。
老实说,沈啸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严培此人,毛病自然是多到数不胜数,他要是愿意,能把你活活气死十回,方法都不带重样的。可是他要是好起来,万人迷不敢说,一个长袖善舞四座生春也是少不了的。不说一起从地下城来的罗森、八号十九号他们,就说来波塞冬之后认识的这些人吧,还真没有不喜欢他的。就连当初在报告会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那些学者们,只要后头又接触过几次的,现在也对他和颜悦色了。
论长相,严培可能不如迈克尔。迈克尔就像最完美的天使像,随便挑出哪一部分来都可以做个典范。但是严培比他“活”,只要笑一笑,严培就能压倒迈克尔。何况沈啸和他相处这么久,总觉得他像是个还没勘探到底的宝藏,今天给你个惊喜,明天又给你个惊喜,层出不穷。
这么出色的人,沈啸自觉没有什么资本能让他死心塌地缠着自己。可是从严培的表现上来说,大有倒贴贴到内裤都赔光都不罢休的架势。到底图什么呢?
本来呢,像沈啸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别说早晨出来之前就喝过一杯水,就算喝一桶水,也能憋上一天不带上个厕所的。不过他总这么一眼一眼地瞥严培,瞥到最后居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带几分尴尬地决定先避一下。
走过去几步,又想起来回头说了一句:“如果看见他——立刻叫我,等我一起来!”抬了抬手腕,示意严培两人戴的通讯器。这是艾伦这几天制做出来的,跟波塞冬的通讯器不一样,兼有定位功能,并且独立于波塞冬的通讯频道之外。
严培在心里一乐,从善如流地点头。其实迈克尔会不会上钩,他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比赛都进行四天了,迈克尔还没有露过面呢。万一他识破了这是个骗局,那只有另想办法了。
眼前突然一暗,大厅里顿时有些乱——所有的照明设施熄灭了一大半,只余下几盏灯在晃晃悠悠发着点光,还时亮时暗好像马上要断气的样子。这肯定不是停电,难道是海底城的灯管质量有问题吗?
四周全是嗡嗡的议论声,严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沿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灯光这样昏暗,被那些盆栽花木的叶片过滤之后,正像朦胧的月光。有一个位置,是最好的拉欣赏《基督凌波图》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身穿白衣的基督,正踏浪而来,像是要走到面前……
在昏暗的灯光中,严培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迈克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仅剩的几盏灯照不到他身上,但是即使在暗影之中,严培都觉得他似乎是微微发光的一般。也许是因为也穿了一身白衣的缘故,他看起来与画面上的基督竟然像是遥相呼应,只是一在明,一在暗。
不过,严培就看了这么一眼,迈克尔就已经在暗影里往外走了。沈啸还没回来,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严培肯定是不会跟上去的。但是迈克尔这一走,他就突然明白,迈克尔确实就打算只来看一眼了。他十有八-九是已经觉察了不对,但是因为波塞冬没有教堂,没有能让他参拜的神像,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一眼了。不过看过了这一次,无论比赛再怎么炒得沸沸扬扬,他也不会再来了。要想把他找出来,至少在目前,严培觉得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跟了上去。
如果现在是在地面上,是在别的情况之下,严培首先会考虑自己的小命。但是在这里,在海底城,他不能再这么想了。谁知道那条通往陆地的紧急通道什么时候会被迈克尔找出来?到时候整个波塞冬又要变成人间地狱,而且是无处可逃的地狱!
迈克尔在黑暗中退出去,混在人流中走进外面的长廊。严培不停地拨开人往前赶。外头的灯也是忽明忽暗地乱闪,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把人跟丢。严培一路上不停地按手上的通讯器,只盼望沈啸赶紧通过定位系统赶上来。
迈克尔走得很快,走廊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严培只好把距离再放远一点,免得打草惊蛇。从地势上,他感觉到迈克尔是越来越往波塞冬下层走了。他在心里算了算,记得周围不远处就有紧急逃生通道,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面前的长廊已经没有人走动了,严培心里一凛,再往前走几步,一拐过弯就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海景长廊里。在长廊那一端,迈克尔的衣角一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