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培是唯一一个连根汗毛都没伤到的。在农业区这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些科学家,修电路编程序小菜一碟,但在手头毫无药品的情况下如何处理骨折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了。严培替伤者把断骨对齐,拆了两根钢条当作夹板,扒下伤者的衬衫撕成布条绑好,一边嘱咐其他人:“都把衣服撕下块来缠在手上,如果需要扒人可别先把自己的手伤着。拆几根钢条带着走,扒人的时候用得上。”就怕这些科学家们高科技的东西用惯了,真到手头啥都没有的时候就抓了瞎。
从农业区出来就是居民区,当初为了证明政府不会私自克扣食品供应,就把农业区放在了居民区边上,但是中间有隔离区,拉上了铁丝网,还有军警巡逻,以防有人盗窃抢劫。这会隔离区上已经没人巡逻,大概是地震一过都去居民区救人了。本来平坦的地面到处隆起,铁丝网已经扭曲变形,乍一看简直面目全非。
居民区的路灯绝大部分已经熄灭,黑暗中有哭喊声传出来,勉强还有点灯光的地方,都能看见有人在拼命挖掘已经倒塌的房屋。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地下城的建筑全是合金钢板组装焊接起来的,不像从前的土木建筑,一塌就粉身碎骨夷为平地,倾斜的钢板相互支拄,下面可以有不少容身空间。但麻烦的是钢板沉重且结实,也不能像断木头碎石头一样靠人力就可以随便搬开。
严培这批人立刻就投入了挖人战斗中,这时候拆下来的钢条就派上了大用场。严培咬牙切齿地撬起一块钢板,让一个男人从底下的小空间里拖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姑娘吓得不轻,身上还划破了好几处,但都是些皮肉伤,性命完全无碍。男人把她搂在怀里,对着严培千恩万谢。
钢板沉得要死,严培要不是还有把子力气真是撬不起来,一松手钢板砸回原处,腾起一片尘土,严培也累得一屁股坐倒在路边直喘。这里临街,他背后靠着的就是根路灯杆,只是灯已经不亮了,搞得周围一片黑暗,要不是六十米外还有盏路灯勉强发着光,恐怕连挖人都没法挖。
严培仰头看了看灯,心想还是得先通电把路灯都修好亮起来才成。地下城跟地面上不一样,永远别指望会有自然光照明,这么乌漆抹黑的可怎么救人呢?他这么想着,喘匀了气准备站起来再去挖,结果手往地上一按,摸到一个东西,捞起来凑到眼前一看,是只鞋子,鞋头上有个圆形的吸盘。
琢磨了几秒钟,严培突然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从前在他那时候,电工爬电线杆的时候,会在脚上加个半圆的弧形工具,这个鞋显然也是一种攀爬工具,很有可能就是用来修电灯的时候爬电线杆的。幸好地下城的设施比较落后,他总算还能猜出点来。
但是为什么电灯仍旧没亮,而且鞋还扔在这里了呢?人呢?莫非是正在爬的时候突然地震把人摔下来了?但电灯杆周围的地面平整,并没有开裂,人到哪里去了?如果说是去别的地方救人或者做什么,那为什么又只扔下一只鞋?
严培心里疑惑,站起身来绕到电灯杆后面。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地面上是否有东西,便弯下腰去看,一只手下意识地扶在电灯杆上,触手处却摸了一把微湿。严培心里一惊,将手凑到眼前,还未看清鼻子里就蹿进一缕血腥味——那是血,电灯杆后面溅了一片鲜血,已经将要干涸。
“艾伦!希尔!”严培往后一退,放开声音大喊,“快来!”
艾伦正跟两个物理学家把周围的几辆电动车拆开改装成带照明的牵引车,听见严培的喊声立刻过来。电动车雪亮的车灯往后一扫,一长串淋淋漓漓的血迹从电灯杆后面一直拖入前方的街道拐角。艾伦立刻变了脸色:“可能是嗜血者!”
严培四下环顾,握紧了手里的钢条:“有警察吗?”这时候报警不知道行不行。
艾伦沉着脸:“估计都在救灾。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个嗜血者找出来。”
旁边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可是,嗜血者——我们没有枪……”
艾伦抽起一根钢条:“必须把他找出来,否则如果我们在救人的时候被他拖走一个……”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嗜血者的可怕他们都知道,如果在落单的时候遇到嗜血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严培叹了口气:“血迹还新鲜,应该不是很久,我们去找吧。”其实他真想说这种事还是叫警察去做吧,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没有110可打,只好自力更生了。
“两人——不,还是三人一组吧,有家伙都抄上,千万别落了单。”严培大致点点人数,“一半的人在这里救人,一半人去搜。救人的都要注意,第一不要单独到暗处去,第二,如果看见有人靠近,先大声问,没有反应的话立刻防备。”严培犹豫一下,还是提醒,“嗜血症可能出现了变异,有些人外表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也一样是嗜血症,千万小心!”
他这些话说得大家后背发毛,但事已至此,想退缩也是不行的,于是按照严培的安排,三人一组,手里都攥着钢条或者别的什么武器。艾伦和几个科学家拆了几个车灯和蓄电池,好歹每个小组有个照明设备,就往废墟深处走去。
到处都是房倒屋塌,巡逻小队走了没多远,又遇上一波余震,好在不是太厉害。地上的血迹时断时续,在废墟之中极难辨认。艾伦带着两个人走在最前头,严培则走在最后,不时疑神疑鬼地回头张望。他旁边一个人被他搞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严培咧咧嘴,不好回答。他自幼就对震动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比如说有人大声喊叫的时候,他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也会觉得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颇怀疑,自己究竟是耳朵真能听到声音呢,还是只是身体感觉到了声波的震动?但是这种感觉是很难向一般人解释的,因为他们体验不到,所以往往最后都只是一句话:“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人也是心惊肉跳的,正想问问什么地方不对了,忽然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找到了!”大家的神经突然都绷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才发现所谓的“找到了”,只是找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躺在废墟下的一处空隙里,脚上还穿着一只前端带吸盘的鞋子,右手死死抓着一样东西,身上已经被啃得快没有人样了,有的地方连白骨也露了出来,内脏更不必说。有些人已经转过头去恶心欲吐,不敢多看一眼。
严培走上前去,用手里的钢条拨了拨尸体。尸体的脸还是完整的,虽然脖子上的肌肉和血管已经被完全撕裂。那种凝固了恐惧和痛苦的表情,比他血淋淋的身体更令人心惊。严培仔细观察他右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螺丝刀样的工具,表面沾满了鲜血,但是顶端拉着几缕纤维样的东西,严培凑上去细看,觉得那像是些肌肉组织:“艾伦,你看这是什么?是划下来的皮肉吗?”
艾伦可没他那么神经强韧,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奇怪——这不像是正常人的肌肉组织,可是也绝对不像嗜血者的!”
“嗜血者的是什么样子?”
艾伦这会已经忘记了恶心害怕,也蹲了下来:“嗜血者骨质硅化,而肌肉组织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并不像石化症那样脱水干涸,只是血液会急剧减少,基本上不会再流血。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当初丁坦研制出来的疫苗是有效的,至少它阻止了部分硅化过程。只是很可惜,他没有进行足够的临床研究,以至于最后的变化结果反而是最坏的。”
严培考虑了一下,把丁小如说过的话咽回肚子里:“那么这上头沾的东西——”
“这个好像肌肉已经部分融化,不像正常人一样有纤维束,更像是一团粘稠物质……”艾伦摇着头,“应该取样下来,带回去研究一下。”
严培翻个白眼。他真是佩服了艾伦,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取样!
“你取样吧,留两个人保护,其余人四面散开搜索,注意相互照应!”
“有人!”还没等严培的话说完,已经有人惊叫起来。这时候大家都是草木皆兵,立刻就都抬头去看,只见废墟之间有东西正吃力地爬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个人。
“从地下爬出来的,应该——”有人刚松了口气,声音就变了调,因为爬出来的那个东西慢慢站直了身体,四肢全都齐全,唯有脑袋歪着耷拉在肩膀上,在模糊的灯光中看来极其诡异。
“嗜血者——”刚才说话那人的声音像是一声呻吟,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手里的钢条都有点发抖。严培一看不妙,噌地跳起来:“大家准备战斗!别紧张!”
这话简直是废话!别紧张?谁不紧张啊?军警对付嗜血者用的是什么?枪,炮!现在这些人手里有什么啊?钢条而已!严培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暗暗叹口气,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要说他是最怕死的,倘若前头有几个有能耐的,他必然往后溜,可是现在——如果叫那些只会搞研究的科学家打头阵,那等于送羊入虎口啊!约翰那家伙变异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的,谅艾伦这种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是对付不了的。若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被撕了啃了,其余人更该惊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