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底都在询问。
时至今日,秦文玉也发现了祭宴和自己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他本来觉得,世间既然有鬼的存在,那人何必要怕死?
可现在,越来越多的例子在告诉他,这个想法错了。
它们没有感情,无法沟通,有些鬼秦文玉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人类的灵魂变成的?
比如狭间雪山那只像猴子一样的,一直玩弄着逝者灵魂的鬼。
那几名大学生早就死了,但他们的灵魂一直被那只猴子一样的鬼玩弄,甚至现在它依旧存在于狭间雪山。
它到底是什么?
它是怎么形成的?
秦文玉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它本来就存在。
它不是因为被祭宴选中才出现的,而是因为它本身就在那里,才被选中成为了祭宴的场所。
这两者有决定性的不同。
简而言之,这些鬼与诅咒,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灵魂的残渣,倒更像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当前的人类无所理解的存在。
它们的行为逻辑很多时候根本就不能用人类的方式来推导。
那么,祭宴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让他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在未知与死亡的恐惧前歇斯底里?
秦文玉想不通,而且,每个被祭宴选中的人都是随机的吗?
如果真的如玉木一说的那样,每一副能面都代表着一种性格特质,那祭宴选人的逻辑倒是能被猜出来。
它在挑选拥有不同性格特质的人类。
在现实生活中,人类的性格虽然会有差异,但性格中的大部分面积是重合的,稍微突出的一些地方可以被看成是每个人的独特性。
而被祭宴选中的人,似乎某个性格特质会异常的突出?
虽然秦文玉见过的祭宴中人还不多,但光是这间病房里的人,拿到正常社会中来看,也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比如玉木一,他一直在拿自己酒吞童子的能面做例子,说自己很享受成为领导者的感觉。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虽然隐藏得不错,但玉木一不知道的是,他第一次和秦文玉见面时,硬生生捏爆了一个茶杯被秦文玉在窗外看见了。
秦文玉一直没说,但他很清楚深藏在这家伙骨子里的暴戾。
也许酒吞童子代表的根本就不是领导者的特质,而是残忍,残暴之类的……
五天之后就是红级祭宴,三个倒霉蛋约定了一个时间,因为秦文玉受伤了,所以他最后一天自己去群马县,羽生文心和师云安先去那间神社看看。
很快,病房里的人都离开了,只有雨宫弥生还站在窗边。
秦文玉静静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有些犹豫起来。
二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不够果决。
“雨宫……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喜欢你,留下来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医院管饭。”雨宫弥生提前一步回答道。
秦文玉一怔,这女人想什么呢?
“我是想问你,直系亲属间不能输血吗?”
在秦文玉奇怪的目光下,一直以来都是一张扑克脸的雨宫弥生,耳朵竟然微微变红了。
“能……能输,但有风险,”她的声音有些奇怪,躲开了秦文玉的眼神后,飞快地说道:“直系血亲的血液中含有相近的淋巴细胞,这些细胞相互之间会排斥,通常接受血液的人处于虚弱期,免疫力相对供血者差,供血者血液里的淋巴细胞会在一段时间内破坏受血者的器官,严重的会导致直接死亡。”
“在医学上,这称为移植物抗宿主病。”
看样子她终于恢复了冷静。
秦文玉听着她的声音,脑海中回荡的,却是昨天自己半昏迷状态下,听到的那些声音。
“医生,请用我的血,我和他是一个血型!”
“你和他是直系亲属吗?”
“不是!”
“可是,你们长得……”
“我说不是!医生,救人要紧!”
所以,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单纯的长得像吗?
秦文玉扭头看向自己右肩的枪伤。
羽生文心……
笑面……
如果你和我没有一点关系,那这样的你,性格特质一定是善良到了超越普通人的程度。
羽生……文心。
————
离开医院后,几人分道扬镳。
忽然,师云安脚步一停,他急匆匆地冲进路旁的便利店,浑身不停地颤抖。
“纸……笔,快给我纸笔!”
他冲着便利店的营业员大吼道。
“是……好,好的,先生。”
兼职的小姑娘被她吓得面色发白,赶紧去货架上取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还没稳稳地递到师云安的手上,就被他猛地抢了过来。
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趴在地上,面色狰狞,手上青筋暴起。
那支普普通通的铅笔在笔记本上游走。
营业员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师云安的画。
顿时,她本就苍白的脸色立刻毫无血色。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但上午的阳光忽然被阴云笼罩,店铺外本来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寂静得令人心底发慌。
这个男人,忽然开始画起了自己的自画像?
但是那副画上的他,又哭又笑,根本就不像人类,倒更像是……鬼。
第七十四章 到达
二月二十三日,初春。
羽生文心和师云安登上了前往群马县的列车。
两人下车时,正是群马县鬼押山的黄昏。
群马县在日本的存在感不强,但景致别有一番韵味。
两人拉着行李,走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路旁就是溪流。
溪旁有屋,这些屋子虽然矮小,但错落有致,这个时间,大多户人家的屋顶有炊烟缕缕升起,恰似一条灵动的长蛇,往山林深处飞去。
夕阳就坠在山头,深邃的长空下,苍劲如黛的远山怀抱中,是随风舞浪的初春农作物。
田间地头可见农人劳作,点缀其间的则为几朵早开的春花,偶然间飞鸟的身影在余晖下划过……
“前面就是鬼押山,浅草神社在山上,山下的鬼押县可以暂时作为我们的住处。”
羽生文心说道。
“看起来,那座神社并不是恐怖电影中常见的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废弃神社,它每天都有不少前往参拜的人。”
师云安若有所思,这一路走来,浅草神社似乎已经是鬼押县的招牌风景业了,从列车站台开始就能看到指引去浅草神社的路牌。
这种发展和国内差不多,各大佛道圣地最后都变成了风景区,日本神社的演化也是如此。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着,师云安是一位画家,他看待事物的角度较之常人,也会有所不同。
“日本的现代建筑大多融合了西方美学,鬼押县的建筑倒是维持着保守和传统,不错。”
师云安看得频频点头。
“鬼押县以神社为景,常年参拜,无论审美还是信仰,自然会比较陈旧,这里的建筑本身就是当地的一枚文化符号。”
“羽生先生,日本的神社,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师云安忽然问道,对中国的鬼神之说他都不怎么感兴趣,更遑论日本的了。
羽生文心笑了笑,说道:“世间信仰,其实大同小异,无论佛殿,道庙,还是教堂,神社,都是人类寄托精神的所在,既然是精神的寄托之处,自然会在人类的重大事件中扮演独特的角色,比如救世者,先知者,见证者等等。”
“从远古的祭祀,到封建时代的神权天授,各王朝的权力交接,再到婚丧嫁娶的平民之事,这些事件的发生之处,基本都是‘神’之所在。”
羽生文心抬头看向鬼押山浅草神社的方向,说道:“神社就是这样的存在,人类朴素地相信,在‘神’的注视下,一切都会是最美好的姿态。”
师云安略一点头,他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疑惑地问:“一路走来,为什么没有看到任何墓地?”
“因为浅草神社吧。”羽生文心说道。
“你是说,这就是浅草神社的异常之处?”师云安略显差异。
羽生文心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在日本的神道教中,死亡、墓地是不洁的象征,所以,神社所在周遭,几乎没有墓地。而且,日本人认为,人死后需要回到寺庙,需要请僧人前来念经超度,这样才能摆脱世间的生死轮回,去往极乐世界。”
师云安眉头一抬:“那岂不是说,日本和尚是管理死亡和墓地的职业?”
“这样说也没错,在日本,死亡和墓地,都归佛教处理。”
师云安点点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说道:“羽生先生,日本的神社里面一般供奉什么?”
“不太好说,除了专一供奉的有名之神外,日本还有许多野神。这些算是原始自然神系,所以,神社里供奉的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任何东西。”羽生文心简单地说道。
师云安有些意外:“那岂不是说,一条狗,一只猫,一块石头,一截烂木头,都有可能被神社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