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日文写成的书,介绍的是一种日本传统戏剧——能剧。
这种戏剧是以日本传统文学作品为脚本,在表演形式上辅以面具、服装、道具和舞蹈组成。
秦文玉对此不感兴趣,之所以翻阅这本书,是因为秦也发过来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上,是一副能面。
能面——能剧特有的面具。
再次翻到自己已经查阅过的那部分,秦文玉看向书上最角落那副奇怪能面的具体介绍。
这副能面,被称为“蛇”。
头顶因嫉妒与怨恨生出了角,双目圆睁,赤面无耳,这个面具形象展示的是怨念所化的终极形态,没有耳朵意味着它已经失去了感知世界的渠道,听不见人话,化为了最纯粹的厉鬼。
这就是秦也寄过来的那张明信片上的能面——“蛇”。
那张明信片发来的地址是日本岛根县立古代出云历史博物馆,也是秦文玉此行的目的地。
合上书,秦文玉捏了捏鼻梁。
秦也的死活他并不在意,但他要知道母亲的下落。
秦也说过,会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告诉自己。
而现在,他临近生日了,秦也却失踪了。
刚准备闭上眼睡上一会儿的时候,身边那个日本男人忽然从半躺的姿态坐直了起来,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
田口律额上全是汗,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往自己脚下的位置看去。
他的身子僵住了。
秦文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个日本男人的脚边,正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布偶娃娃。
来到机场后看惯了黑白灰三种色彩的秦文玉,在看到这个布偶娃娃的瞬间,竟觉得它的红色如血液一样刺目。
是前面的人掉下来的吗?
田口律也这样想,他不愿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个布偶娃娃,拍了拍前面的座椅。
“请问,是你的玩偶吗?”
他的中文语调虽然奇怪,但遣词造句没有出现问题。
前面的乘客似乎也睡着了,毕竟这是凌晨的航班,一阵后她才意识到了田口律的存在。
“你在叫我吗?”
她转过头,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田口律头皮一麻,眼前一阵恍惚。
他听到了刺耳的尖叫,那是位少女,昏暗狭窄的房间,臃肿肥大的身体,夸张的狞笑与残忍的折磨交织成一个腥红的世界。
她的身体被拖拽着,头颅被割去,大睁着眼睛滚落在一角,绝望地注视着自己残破的身体。
丑陋的肥大身躯扭动着四肢,像是在喜悦,也像是在痉挛。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本注视着自己身体的眼睛突然一个转动,与田口律对视了。
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中,田口律看到了最恐怖的恶意。
“不!”
田口律尖叫出声,惊醒了机舱内的所有乘客。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空乘快步走来,弯腰问到。
“她……”田口律抬手一指,前面那个回过头来的女乘客面露异色。
“我怎么了?”女乘客不解地问。
田口律猛然转身看向秦文玉,急切地说:“你……看到了吧?先生?”
秦文玉摇摇头,同样面露不解。
田口律面色一白,对空乘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空乘礼貌地摇摇头,安抚着其他被惊醒的乘客。
这时,秦文玉忽然说道:“能帮我换个座位吗?”
空乘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先生,原则上飞行途中不允许随意更换座位。”
秦文玉看了田口律一眼,说道:“我有惊恐症,他一惊一乍会让我惊恐发作,如果你们答应,出事由航空公司负责,那我接受不换座位的决定。”
那位年轻的空乘拿不定主意,选择了与乘务长汇报情况,秦文玉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他被安排到了一个靠窗的空位。
前排的张路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秦文玉没有说什么。
但他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
刚才,他看到了。
不仅是那位女乘客的面孔消失,还有此刻。
那个日本男人手中的红色玩偶,它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头发,装饰用的红色和服衣袖里,伸出了扭曲惨白的手,指尖上的指甲,比野兽的爪子还要锋利。
那些密集的黑色头发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悄然爬上了日本男人的腰间,缓缓缠住。
田口律感受到了什么,立刻低头看去,面色顿时死一样的惨白!
“不……不!”
他再次发出尖叫。
“先生,您再这样我们将对您进行特殊安置了。”
乘务长走过来说道。
然而这次,田口律全身的骨头发出了“咔咔咔咔……”的声音。
他的身体诡异地从腰部开始弯折,面色由青白变得血红,嘴角溢出了血沫,呻吟与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
“先生!先生!”
乘务长也发现了不对,变了脸色,赶紧去拉田口律。
然而,只听“咔”的一声——
田口律的身体,从腰间向后折断了。
他浑身劲力一松,如烂泥一般瘫在了座椅上,双目大睁看着机舱顶部,死了。
第三章 入梦
许多人没有经历过飞机上死人这种事件。
秦文玉同样没有。
幸好,现在机舱内的灯光还是夜晚模式,昏暗的环境让绝大多数乘客都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目击者只有秦文玉与两位空乘人员。
田口律的非自然死亡给那两位空乘造成的冲击不小,但她们展现出来的素质却让秦文玉有些吃惊。
她们惊讶于田口律诡异的死亡方式,但却丝毫不怕正在慢慢缩回布偶上的,绞断了田口律腰背的真凶——那些如活物般的黑色头发。
不……她们好像看不见那些头发?
两人显然系统地学习过急救知识,但她们没有相关的医学资质对田口律宣布死亡,即便他确实已经死了。
乘务长小声地对年轻的乘务员吩咐了几句,对方很快拿来了一条毯子。
乘务长又是一番公式化的道歉,安抚再次被吵到的乘客。
接着,她给田口律盖上了毛毯,这个日本男人被固定在座位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有秦文玉知道,他已经死了。
两位空乘步履匆匆地走了,像是要去汇报什么。
秦文玉眼皮一跳,他看到了那个玩偶。
乘务长带走了玩偶。
希望她不会带着玩偶去见机长……
秦文玉收回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发生的事正在对他的世界观造成巨大的冲击。
世界就像一块玻璃在他面前轰然破碎,散落的碎片正在拼凑成一个诡异陌生的神秘世界。
他是一个理性且冷静的人,但亲眼目睹这样的事,即便是秦文玉,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与无措。
秦文玉侧头看向窗外,天已经开始亮了,远处厚实的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边。
真实与虚幻仿佛在这个瞬间交错,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那个玩偶是什么?
为什么我和那个日本男人能看见,其他人不能?
秦文玉思考着。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很可能存在的可怕事实!
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个日本男人能看见,所以才会被它伤害?
空乘人员看不见它,那个红色玩偶被乘务长带走时,没有出现半点异常。
而我……也可以看见。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秦文玉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这是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
他猛然扭头,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让自己不自在的方向。
是他。
本来好好盖住田口律全身的毛毯不知什么时候滑下来了一些。
他惨白扭曲的脸迎着晨光,正好对着秦文玉所在的窗边。
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了秦文玉的身影。
秦文玉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不害怕尸体,也不害怕鬼怪。
但他讨厌未知。
未知是一种没有边界的无力感,每当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时,秦文玉就会失去一些本该有的理智与冷静,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
这种让他厌烦的无力感从小到大出现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就在刚才,已经出现了两次。
“为什么看着我,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文玉毫不回避地盯着那具死尸的眼睛。
离奇的事发生了。
一片铺天盖地的腥红从田口律的眼里流了出来,覆盖了秦文玉的眼帘。
随着一声震颤灵魂的巨响,他所处的空间,变了。
这不是在飞机上,这里是……某个地下室?
幻觉吗?
然而钻进鼻腔里的腥臭根本就真实得令人作呕。
这时,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具残破的年轻女性尸体,像个被丢弃的人偶娃娃。
她的脑袋滚落在一旁,脸并没有变形,但肤色已经泛青,青得就像冻坏了的萝卜,看上去和石头一样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