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迷宫 (张永军)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自己马上想办法离开北京躲避风头好呢，还是静待事态发展再做后续安排更好一些。今天早上，我仔细地监视着摄像头中程路明家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到了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我听见陆晓君给吴处长打电话，说她手头有一封信，是程路明生前留下来的。这封信里，据说主要内容是程路明对静雯的怀疑，提到了静雯在今年上半年对他的态度变化。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着急起来，我可不想让警察认为静雯是杀害程路明的主谋。我急切地要了解那封信里面的内容，而且我也想尽快把程路明家的摄像头拆下来带走，因为我估计警察马上就会来程路明家里重新进行细致的现场侦查工作。一旦让警察发现了这个摄像头，那他们很容易就会怀疑手中持有程路明家钥匙的人。静雯手里有程路明家的钥匙，如果警方找她问话了解情况，即使以后会撇清静雯的嫌疑，也可能会把我跟案件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我马上行动起来。陆晓君已经去程路明单位了，这是个稍纵即逝的好机会。我马上坐着轮椅乘电梯来到十五楼，打开一五〇二房间的门。当我来到客厅正在拆除摄像头时，没想到两位警官一下子从书房冲了出来。我马上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而我中计了。事已至此，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但我懂得愿赌服输的道理，自己做过的事情既然暴露了，还是要承担后果的。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认了。
　　没多久，陆晓君就从外面回来了，这肯定也是你们设计好的。当她问我是不是陈巍时，我感到有些惊讶，这说明她早就怀疑我了。在此之前，我跟她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和交流，当我看到她因悲痛而号啕大哭的时候，内心突然感觉有些后悔。在此之前，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许是让静雯回到我身边的渴望，令我忽视了其他人的感受和痛苦吧。现在想起来，我更对不住静雯——毕竟我在过去和她离婚时，已经狠狠地伤害过她一次；而她这两年来跟程路明在一起，本以为找到了终生的幸福，现在却被我处心积虑地一手破坏掉了。等她知道是我害死了程路明，肯定恨死我了。我只希望她能挺过这个难关，把我们的女儿好好地抚养成人。
　　我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完全认罪，不管以后会受到什么惩罚，我都毫无怨言。
　　陆晓君和吴处长等人一起，在指挥中心聆听着刘警官他们对陈巍的审讯。她的脸色煞白，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墙上的审讯画面。吴处长有很多次担心地扭头看看她的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这个坚强而聪慧的女人，现在内心肯定是悲痛至极、感慨万千，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她这个样子，只会让身边看见她的人更加为她担心不已。
　　等审讯完毕、陈警官把陈巍从审讯室带走之后，刘警官走进了指挥中心。他首先向陆晓君看去，然后走到她身边，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陆晓君抬起头，冲刘警官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她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潮湿的雾。
　　程晓明去世疑案，时至今日总算是尘埃落定。对于在场的专案组成员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和庆祝的事情。但当大家脸上露出开心笑容的时候，却又因为陆晓君在案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以及她与程路明的特殊关系，而不由得感觉到有些怅然若失。
　　这桩案件，真像是一出千回百转的舞台悲喜剧。被害人程路明的去世，牵动着两个女人的心。而这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殚精竭虑，终于把真凶绳之以法，但并不感觉到有丝毫释然；而另一个本已了无生意，却早晚会发现挚爱的男人是因为自己而死，从而更加悲痛欲绝。命运剧本的谱写者，跟她们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刘警官开着车，把陆晓君送往阳光花园小区。在回去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陆法官，在你的努力和神奇推演之下，这件案件总算是完结了。但是呢，本案的记录还有一处环节不够完善，需要补充，即你在昨晚回家之后，是怎么判定陈巍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这是个让人感觉很费解的想法，毕竟一直以来，陈巍并没有出现在咱们的视野里。”
　　陆晓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把后背稍微挺直了一些。她慢慢地说道：
　　“刘警官，是这样的。我怀疑可能有人潜入路明家里，最早是从周二那天开始的。周二晚上从外面回到路明家里后，我把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拿过来，想继续推敲你周一告诉我的五条证据。但翻到记有证据的那几页时，我惊讶地发现夹在其中的书签是背面朝上放置的。而我平时读书或记笔记时有个习惯，就是夹书签时一定是把书签正面朝上放的。所以当时我就有些怀疑，可能是有人趁我离开时，偷偷地潜入路明家中来翻看我的东西。但由于我近来情绪很不稳定，所以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确定，那个书签之所以背面朝上，究竟是真的有人翻看过笔记本的结果，还是由于我急于外出，而放错了方向。
　　“不过，从那天开始，我每次外出时都在门口的蓝灰色地毯上撒上薄薄的一层细沙。等我从外面回家时，每次也都仔细地观察沙层是否有所变化，是否有脚印踩在上边。周三和周四两天，我倒是没有看到有人进出的迹象。直到昨天上午十一点多，我和你一起回到路明家，然后咱们跟吴处长通了个电话，告诉他在小区地库发现李晓明视频证据的事情，对吧？一开始我进门时忘记查看门口的地毯了。等到送你离开，我才留意到，在咱们两人此前留在地毯上的脚印底下出现了几条笔直的压痕，而且那几条压痕在隔了一段距离之后，还出现在了门廊靠里的位置。
　　“看到这几条压痕的时候，我一时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造成的，所以也就没有声张。昨天晚上，当你问我是否对路明身边的某些熟人感到怀疑时，我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叶静雯的情况告诉你。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没说，这一来是因为我拿不准；另外我考虑到，如果她不是凶手，警方的接触可能会进一步加大她的精神压力。
　　“昨晚回到路明家中之后，我一直在推测神秘人的身份。这个人既要是路明身边的熟人，还要跟他有非常深的矛盾或利益冲突。按照我在法院办案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规律，一个人要疯狂到谋杀另一个人的时候，其常见动机不外乎这么几种——图财，宿仇，职场、生意场上的对手，或因情生恨。
　　“我仔细地把上述因素逐一推敲。李晓明应该属于图财。而宿仇和对手这两种动机，虽然不能断言路明一定就不会存在竞争对手，但是我这几天跟他身边熟人交流时却丝毫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端倪。至于第四种因素嘛，在一开始我感觉叶静雯具有最大的嫌疑，难道她会因路明把财产留给我而怀恨在心吗？毕竟最近几年中，静雯是路明身边最亲近的人，因此她对路明的工作和生活细节都非常熟悉，而且她手中也有路明家的钥匙。从这几点来看，静雯应该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但是依照我对人之本性的判断和直觉，我感觉静雯确实是个很单纯、善良的姑娘，而且看得出来她对路明真的是一往情深。所以，我推定她涉案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不过，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完全排除掉静雯的嫌疑。
　　“那么除了静雯之外，还有谁会跟路明有感情方面的矛盾或冲突呢？我把路明生前有过较多接触的女人，都一一地琢磨了一遍，如路明的前妻俞婧、助理邵晶晶等，但最后都感觉她们不太可能跟此案扯上关系。
　　“昨天晚上夜深的时候，由于脑中东想西想，再加上身体非常疲劳，我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海中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些想法是不对的，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吧，为什么一定是女人呢？男人也可能会跟路明有感情方面的冲突啊，比如要跟路明争夺静雯的陈巍。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对啊！根据静雯周三晚上跟我所说，陈巍可是一直希望她去照顾他的呀；而且，作为一个遭受飞来横祸的公子哥来说，在经受身体上的重大伤残之后，其精神状态出现大幅波动是很正常的，甚至心理上发生严重扭曲，也不是不可能。
　　“我脑中一旦想到陈巍，马上就记起了那天晚上静雯跟我所说的话。她当时说，陈巍最近两三个月已经能够坐起来了，只是下半身没有知觉，所以平时只能坐在轮椅上进行活动。
　　“轮椅！我一下子把门口地毯和门廊里的两组压痕跟它联系起来了。对呀，原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这几条压痕，不正可能是轮椅压在地毯上的细沙所留下来的印迹吗？
　　“我立即从路明家找出卷尺，测量了压痕的长度以及两组压痕之间的距离，然后参考轮椅轮胎的直径、宽度等要素，进行了细致的测算。最后，我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压痕就是轮椅经过时所留下来的痕迹。刘警官，与这些压痕有关的证据，我都已经用手机进行拍照了，可以作为本案存档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