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迷宫 (张永军)

　　大仲马曾在《基督山伯爵》的结尾这样写道：“人类的一切智慧，都是包含在四个字里面——等待、希望。”
　　对于当前的陆晓君和叶静雯来讲，该等待些什么呢？她们的希望又在哪里？前路茫茫、遥不可望，莫谈什么未来和期待了，把疼痛的心伤疗好，已是一个难以触及的梦。幸运的是，她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并且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相互认识和熟悉了起来。分享和倾诉，是人消除内心痛苦和心结最有效的方式；而陆晓君和叶静雯，现在都处于女人最好的年龄段——成熟智慧而尚未归于刻板守旧，这使得两人更容易理解彼此的遭遇和心境。另外，由于她们都对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发自内心地欣赏和深深地悼念，所以爱屋及乌地也就把这种喜爱和思念之情迁移到了彼此的身上。也许这对于两人饱受打击和创伤的心灵来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慰藉吧。
　　经过短短半个多小时的交流，再加上原来所看过的日志内容，陆晓君已经明白了叶静雯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叶静雯就像一朵纯白的百合花，温和娴静、善解人意，这种冰雪聪明、单纯善良的个性，给人一种特别温暖、舒服但又不做作的感觉。
　　叶静雯隐秘的内心深处，极有可能藏有部分的双重性格。一方面，她很少主动地表现出自己的喜好，甚至很少去向他人索取什么，但正如老子所言“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种性情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磁场，不经意间就会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另一方面，她的情感世界一旦被人激发起来，那可能也会是倍加灼热而深沉。
　　程路明，就是激发叶静雯如火般炙热爱情的那个男人。在叶静雯的眼中，除了程路明以外，好像世上无一物值得她去关注和用心。对于叶静雯来说，这种完全投入而无比热烈的爱情，得之则幸、失之则痛。陆晓君很理解叶静雯眼下无比悲痛的心境，却又对她看待爱情的忘我态度羡慕不已。如果自己在大学毕业时有叶静雯的这种心态和勇气的话，就不会在爱情和现实之间来回摇摆、游移不定了。时至今日，身边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后悔也没有用了。
　　算了，不要再去想这些了。面对现实、解决问题，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处世的基本原则吗？陆晓君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把目光聚集在叶静雯的身上。
　　与叶静雯相比，陆晓君更快地从悲伤的情绪中醒了过来。她明白，虽然两个人的内心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痛苦，但眼下还有比舔舐内心伤口更加重要的事情。她往叶静雯的身边挪了一下，把右臂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轻声地问道：“静雯，我很理解你对路明的感情，而且也完全懂得路明去世所带给你的悲痛。不过呢，像咱们刚才所说，路明的猝然离世是很蹊跷的，我们要尽快寻找更多的线索来挖出事情的真相。你能把七月十五日路明去世当晚，你们在松海楼餐厅吃饭时的情况，跟我说一下吗？”
　　叶静雯闻听此言，用纸巾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左手按住胸口，长出一口气。
　　“嗯，七月十五日当晚，我和路明在松海楼的一个小包间共进晚餐。当天晚上，气氛与平时有些不同。据路明跟我说，他当天上午去医院与大夫讨论了手术的事情。晓君姐，你了解路明的病情吗？”
　　“很惭愧，我是最近几天才知道路明生病的事情，还是刘警官告诉我的。不过，今天上午我去天坛医院找过林复生大夫，他是路明的主治医生。林医生把路明的病情和治疗过程，基本上都跟我说了一遍。他给我的感觉是，在最近的几个月中，路明已经越来越倾向于尽快去接受手术治疗，并且林医生和他自己对于术后的康复都有很强的信心。”
　　“对，确实是这样的。当晚用餐时，路明很自信地跟我说，他和林大夫已经确定，会在近期安排他的手术。当时，谈到手术的事情时他显得很轻松，还开玩笑安慰我说，手术一点儿也不复杂，保证很快就会康复的。”
　　“哦？那就是说，当晚他的情绪并不低沉，是吧？”
　　“嗯，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蛮开心的。但是我一直怀疑他是否真的如此，因为当晚我们俩谈到了我的前夫。差不多半年前，我的前夫出了车祸，身体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他人照顾——当然，这些我都写到刚才上传的那篇日志里了，基本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
　　“嗯，是的。”
　　“其实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路明一直鼓励我，尽量多去承担一些照顾我前夫的责任。因为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剩下的家人全部在国外，如果我不去照顾他的话，他也就没有其他家人可以依靠了。当晚，我们又谈到了这一点，路明说为了我女儿未来的健康成长，我应该主动去照顾孩子的爸爸，不然等孩子长大了她会恨我的。当天晚上在聊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因为这件事确实非常棘手。但我的真实想法，当晚没有来得及跟路明交流，我是想——即使我去照顾前夫一段时间，那等他好起来能够完全生活自理之后，我还是要和路明在一起的。路明去世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当时我表现出的犹豫不决伤了他的心，让他当晚回家后感到孤独失望，而在冲动之下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说到这里，叶静雯的眼圈又红了。
　　陆晓君赶忙拍了下叶静雯的肩膀：“静雯，我认为事情不是这样的。你想啊，路明自己主动劝你去照顾你的前夫，而且他完全了解你对他的感情，所以他是不可能误会你的。另外呢，咱们都知道路明是个多么坚强的男人，他做事很有计划性，从不冲动行事。所以，你刚才提到的这种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掉。”
　　叶静雯听完陆晓君的话，上身略微后仰，抬头盯着旁边的墙壁，静静地一动不动。过了半分钟后，她回头看着陆晓君，用洁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显然，陆晓君刚才说的话，解开了她的一个心结。
　　陆晓君趁此机会，接着往下问道：“静雯，你再跟我说一下，当晚你们除了谈到他的病情和你前夫的事情，还谈到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
　　叶静雯把身体稍微往后挪了一下，轻轻地靠在沙发上。她两手交叉叠放在腹部，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眉峰微蹙、双唇轻抿，在脑中搜索着那晚发生的所有记忆细节。
　　“晓君姐，当天晚上我们没有谈到太多其他的事情，因为当天他刚刚跟林医生见面讨论手术的事情，所以我很关心手术的具体安排和后续的治疗计划。用餐时我和路明主要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的。其他的一些细节，我都记不大清楚了，但是好像没有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里，陆晓君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墙壁上的油画，稍微沉吟了片刻，然后才转过脸看着叶静雯，温言问道：“静雯，你知道路明去世后，留下了一份遗嘱吗？”
　　叶静雯右边的眉毛微微扬起。“晓君姐，我不大清楚路明是不是留下了一份遗嘱，但是在他去世前几周，曾经跟我商量过想把他的房子留给你。他说你像他的妹妹一样，他相信如果他手术时有什么不测的话，你会照顾好他的身后之事。尤其是你跟他的母亲原来还挺熟悉的，他觉得不管是从生活习惯还是为人处世的角度来说，你都是照顾老人最好的人选。因为当时是在一种玩笑的氛围中聊到这个话题的，我和路明都不相信手术会失败，所以也没有过于谈论遗嘱的细节。但我确实跟他说过不用担心我，我非常支持路明的想法。”
　　听了叶静雯的话，陆晓君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这不仅是因为程路明对自己的了解和信任，还因为由此可以看出叶静雯的心胸和格局——她不但没有嫉妒程路明把房产留给自己的计划安排，反而还很支持程路明的决定。对叶静雯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已经排除了，即使她不知道程路明去世当天曾经写下遗嘱，也不会因为财产问题而心存芥蒂。
　　由此看来，叶静雯没有任何的动机去伤害路明——感情上，她极爱他；财产上，她不在乎；至于女人常见的忌妒心？好像也没有一丝这方面的迹象。
　　“哦，那你们吃完晚饭后，是分头离开餐厅的，是吗？”
　　“对的，吃完晚饭后，我因为着急去我妈家看女儿，就打车先走了。早知道那天晚上是这种结局，那当时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离开路明。”说到这里，叶静雯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陆晓君当然懂得这种心情，因为与叶静雯类似的悔意和遗憾，这几天也反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急忙岔开话题：“嗯，静雯，我这几天翻看路明的手机时感觉很奇怪呢，你们好像不是用微信和电话联系的，那平时你们怎么联系呀？而且办案的警察好像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否则他们肯定会来找你了解相关情况的。”
　　叶静雯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羞涩的红。“我刚开始认识路明的时候，还没有和我前夫办完离婚手续，后来等我办完离婚手续，路明又查出来生病的情况。我和路明的感情从头到尾都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所以我们俩的关系一直是保密的，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平时联系时，都是用我原来在国外时常用的WhatsApp手机软件来发信息或者通话的，你看一下路明的手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