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眼里,她们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但对她们自己来说,可能还真没特别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学校里每个老师和学生都对她们不错,给她们送零食、玩具,陪她们玩闹。
别的孩子都盼着过周末,但彦忻和彦云都盼着周末过去,好能赶紧去学校里玩。
彦忻比彦云早出生十分钟,大概是先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她比妹妹沉稳老成许多。她会看大人眼色,也更会说话,她一直是大人们心里预想的“别人家的孩子”,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说她懂事、会体贴人、说话有分寸。
而彦云虽然长得跟姐姐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截然不同,她是那种特别天真、特别活泼、特别随性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笑起来阳光灿烂,哭起来眼泪哗啦。在大人们眼里,彦云一直就是个小孩子,是那种需要大人关心、照顾、哄着来的小孩子。
隗盛川也喜欢小女儿,虽然她经常搞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比如用手指蘸着印泥,在父亲的书里按“梅花”,比如撕张贴纸粘在父亲眼镜片里面,比如把毛毛虫扔到饭碗里当“宠物”养之类。
每次妹妹犯完错,彦忻都会十分提心吊胆地去跟爸爸解释,但隗盛川总是哈哈一笑说:“没事,这才是童趣嘛!”
随着两姐妹的长大,彦忻发现无论在什么地方,妹妹似乎身上总有种魔力,她总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她无论犯了什么过错,弄出什么不愉快,只要卖卖萌、哭两声,大人们就赶紧过来哄她。
“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
“瞅瞅,多可爱的小姑娘——什么?把罐子打碎了,打碎了就打碎了呗,淘气才是孩子的天性嘛。”
但大家对一向懂事的彦忻却开始要求严格起来。
“你是姐姐,怎么没看好妹妹啊。”
“都七岁了,都是大孩子,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了。”
“哟哟,云云戴上这朵花多漂亮——什么?你是彦忻,爱护花草树木是美德,你看,把花都折下来了——什么?是云云折下来的?哎呀,这臭丫头,活泼得很哈哈……”
彦忻心里不知不觉就种下了一个疙瘩。云塘中学有个汪老师,汪老师家里也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儿叫秋晨。
据秋晨后来讲,彦忻曾经问过她,自己跟妹妹同一天出生,相貌也一模一样,有时候连父亲都分辨不出来,但为什么遇到同一件事的时候,大家就总会夸奖妹妹、怪罪自己呢?
秋晨是个小孩,她当然也不能告诉彦忻答案。彦忻心里估计更不能理解——她明明比妹妹更懂事,更听话,更乖啊,但怎么得到的宠爱却比妹妹少那么多?
彦忻和彦云七岁那年,姐妹俩同时被云塘镇小学录取。那年暑假魏阳雨水特别大,整条川云渠都满满当当的。因为天气闷热,镇上的孩子都跑渠边去玩,彦云和彦忻也不例外。
那时候渠里还没这么多垃圾,渠水也很清亮。渠边上都是老柳树,坐在柳树下头凉风习习,大人孩子都喜欢在河边待着。
隗家姐妹一开始只是去河边安安静静地钓鱼。钓鱼的小孩们不少,但多数都坐不住。过一会儿就有的下水,有的抻张席子,躺树荫底下打游戏机。
不用说,彦云肯定是下水去玩的那个孩子。
第134章 隗家旧事(2)
当时从家里出来时,隗盛川特意嘱咐过彦忻说,这些日子涨水,川云渠水急,她俩千万别下水。
“虽然河边人多,但你水性不好,你妹妹又淘气,千万看好了她,别让她跑河里去。”
彦忻是个听话的孩子,尤其是听父亲的话,所以路上就叮咛妹妹。
“爹说了,只许咱俩钓鱼,不能玩水。”
“哎呀,知道啦,姐姐你怎么总是这么啰嗦。”彦云咯咯笑着说。
彦忻没再多讲,因为妹妹跑得快,早就往河边大步冲过去了。她只好紧紧跟着。
钓鱼这种活动,根本就不适合小孩。没过多一会儿,坐在河边草丛里的彦云就直打呵欠。
“这地方人太多,咱们去那边儿吧!”
“不行,那地方水深,离人远。”姐姐说。
“离人远才能钓着鱼。”妹妹更有道理。
彦忻拗不过彦云,俩人只好往下游走了二三百米,找了个水草丰茂的岸边下钩。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妹妹又坐不住了。
“钓鱼太慢了,我下去抓几条上来!”
“爹说了,不准下河!”
“爹说不让玩水,我是去抓鱼,不是去玩水。”妹妹狡辩着脱了凉鞋,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渠里面。
没想到这里河岸陡峭,下面有个深坑,彦云虽然会点儿游泳,但她没想到岸边就很深,猝不及防地就被呛了一口水。
彦忻看妹妹在渠里挣扎,也慌了神,她急忙朝远处大喊。
“来人啊,救命啊,我妹妹掉河里啦!”
当时正是晌午,而且河边尚还视野开阔,彦忻扯破了喉咙喊着,终于有上游的人发现了情况。
“赶紧着!盛川家老二掉水里了!”
上游有人急匆匆往这边跑来,但因为离着远,一时半会儿不能冲过来。但这时候彦云已经挣扎得力气越来越小了。
“姐姐!姐姐!……”彦云在河里扑通着露出头来。
彦忻看妹妹危险,她也等不及了,赶紧举着钓鱼的竹竿去递给妹妹。
“小云,抓着这个!”
彦云已经连着呛了好几口水,似乎意识都不清醒了,她伸了两下手都没够着那竹竿。
彦忻没办法,只好踮着脚尖靠近河边,使劲把竹竿递过去,但因为离着太近,也脚下一滑掉进了水里。
“小云,小云!”彦忻不知怎么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镇静地使劲拍着水朝妹妹扑通过去,她一把抓住彦云的衣服——
等大人们冲到这边的时候,他们只打捞上了姐姐一个人,她已经人事不省,但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从妹妹身上扯下来的一片衣服。
彦云被紧急送到云塘镇的医院里,隗盛川一直守在大女儿身边,每当人来探望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在病房里嚎啕大哭。
“二丫头被我惯坏了啊,她害了自己,也害了姐姐啊!”
三天之后,彦云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着医院里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又茫然地转过头,叫着伏在床头睡着的父亲。
“爹,爹,妹妹呢?”
彦云也是在第三天被打捞起来的。水流把她冲到了下游,尸体缠在了河底的一堆水草里面,所以很晚才被找到。
对妹妹的死,彦忻一直总是闭口不谈,但后来她终于开了口,而且脸上都是恐惧的神色。
“水里有一条比人还长的大鱼,那鱼长着奇怪的脸,我本来抓着妹妹衣服了。但那鱼忽然就从河底翻了上来,它就直愣愣瞪着我,那脸跟人脸似的,我一害怕就放了手,然后就喝了一大口水,被呛昏过去了。”
人们都被吓得不轻,有知道典故的老人说:“这是鲤鱼精啊。”
那年夏天镇上的人都不再敢靠近川云渠,都怕被鲤鱼精给摄走。
从那之后,彦忻似乎变得更懂事了。人们欢声笑语的时候,她经常会独自落泪,问她怎么了,她就会说:“当时都怪我,没能把妹妹救起来啊!”
人们开始念起彦忻的好处——懂事、顾家、心疼她爹,至于那个因为淘气丢了性命的妹妹,人们也开始记起她的坏处。
“那孩子太淘了,瞎折腾,差点儿也把姐姐给带了去。”
“可不是嘛,到哪里都鸡飞狗跳的。”
“还打碎过我家的酱罐子。”
“还往我们家院子里扔过砖。”
据秋晨推测,其实妹妹溺死对彦忻也是种解脱,要不然她会一直活在妹妹受宠的阴影里。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生死事大,有那么一两年彦忻比较自闭,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上中学之后,她开始越发叛逆起来。
“我差点淹死!现在捡了一条命,早就已经赚了,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早先你们不是喜欢妹妹吗?不是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么?现在我折腾点儿怎么了?”
她总是这样跟父亲对吵。
隗盛川只好忍气吞声。等到上了高中,彦忻就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打了耳洞,穿了鼻环,甚至从嘴唇到耳朵之间还挂了一条链子。
她还经常逃课,跟校外的“社会人”混日子,抽烟喝酒,玩牌耍朋友,一天到晚不沾学校,也不着家。
还好学校知道彦忻早年的遭遇,加上隗盛川在教育系统上还算有德誉,所以校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彦忻开除。
十九岁那年,彦忻高中毕业。她既没考上大学,也不愿去职高,隗盛川托人给她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没想到干了几天她就撂挑子了。
她不回家,据说经常在魏阳市区的酒吧夜场混日子,有人看到她跟人打情骂俏,还有人说她特别能喝酒,一口气喝二十个“深水炸弹”连眼睛都不眨,也有人半夜看见她坐在马路边抽烟,周围地上丢着一层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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