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刘法医双手按着他,一发力将他控制住,“我相信你!但这不是医生的问题!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这么多年,抓了多少毒贩!我自己家的人怎么可能去——”
声音戛然而止,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愣在原地。片刻之后,他僵硬地转过头去,求助似的看着刘法医,仿佛想从同事的眼睛中寻求答案。
看到钟奎的状态,刘法医知道他心里想到了什么。
最无奈的现实已经摆在了面前,钟奎想的,也正是刘法医心里的判断。他冲钟奎点了点头,叹着气说道:“查吧!看看嫂子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下套了。”
第71章 对不起
钟奎的妻子程丽娜,在得知自己的情况后,整个人都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与钟奎一样,她不停重复着哭喊说“不可能”,甚至“咣咣”拍着自己的胸口想自证清白,拍得旁人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打伤自己。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警察,钟奎在方寸大乱后经过短暂的休整,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他紧紧握着程丽娜的手,用自己掌心的厚重和温度让她渐渐冷静下来,然后在所有旁人回避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引导着她将前段时间的生活回忆了起来。
虽说钟奎只有最近一个礼拜连续没回家,但往前数一数日子,恐怕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好好在家待过了。即便回去,也就是洗个澡、睡个觉,第二天一早又匆匆离开,除了偶尔能跟还没入睡的妻子聊上两句之外,这个家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个招待所一样;至于女儿,幸亏就读的大学离市局很近,她偶尔会去蹭个饭吃,不然恐怕父女俩连面都见不着——自从女儿上初中住校之后,他这个父亲就像是缺席了一样,如今女儿还肯认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两个月里,他在忙案子,由于保密的原则,他也不能跟妻子聊太多,因此两个人的交流十分有限。妻子开着一家小店,还雇了一个人打理,自己并不算太忙;丈夫不在,她就经常跟朋友们出去聚会、逛街。就在这个过程中,程丽娜认识了一位“高姐”。
这位高姐是她和朋友逛服装店的时候遇见的,当时她在试衣服,朋友在一旁出谋划策,这位热情的大姐突然就从旁边出现了,夸她穿得好看。起先她还以为是店员想忽悠她花钱,后来看到这大姐提着大包小包,才知道原来也是出来购物的。当时店里在搞什么满几件打几折的促销活动,她和朋友买不上那么多,刚好那大姐也有一件心动的衣服,三个人一商量便干脆凑在一起拼了个折扣。
付款的时候,因为对方只有一件衣服,便由程丽娜这边先垫了钱,对方主动提出加个微信好友把钱转过来。谁知这好友一加上,双方发现彼此的爱好相仿,顿觉投缘,这位“高姐”很快便融入了她的好友圈子,跟着一起参加了几次聚会。
其中一次聚会时,程丽娜吃完午饭突然觉得犯困,高姐说自己开了车,可以让她到车上睡一会儿。谁知这一睡便是好几个小时,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浑身松软乏力,却又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竟然隐约觉得有些舒服。高姐说她睡得特别沉,怎么都叫不醒,可她却隐约感觉自己中间似乎有过意识,但并不清晰,只好当作是做梦了。
至于身上的异样感觉,她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生病了,而高姐也一直在旁边表示关心,最后还将她送回了家。
……
程丽娜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期间高姐还带着朋友来看望过她,好在她并没有发烧咳嗽之类的难受症状,大家也就放心了。等她恢复好了之后,高姐主动提出大家到市郊的度假区过周末,这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丈夫在单位加班,女儿住校,程丽娜正好一身轻松。她们一行人包下了一家民宿,她和高姐共住一个房间,当晚聊天到深夜。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说着什么话题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竟然再一次出现了先前的“症状”。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却又什么都不记得,只剩下浑身酸软无力、头脑昏沉,虽然不像生病那样难受,却让她第二天的游玩变得浑浑噩噩,全程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就连一起出行的朋友,都觉得她说话莫名其妙,时常前言不搭后语,纷纷关心她,问是不是担心当警察的丈夫、一个人压力太大了。
搞不清状况的程丽娜并不想让丈夫太过担心,所以一个人闷着没说,只是选择在家休息。等到今天再出状况的时候……
不出意外,钟奎通过微信去联系那个高姐,已经找不到人了;而程丽娜这时才意识到,大家一起玩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人知道高姐住哪里,出游的民宿也是高姐自己去联系的,大家连她“高玉萍”这个名字都不知真假,更不知道她口中偶尔提及的老公、儿子究竟是不是编出来的。
程丽娜从没想过自己会像电影、小说里的剧情那样,因为丈夫被犯罪分子记恨而成为被报复的对象,染上她以为一辈子都与自己无关的毒瘾。
经过了最初的打击后,在钟奎的帮助下,她努力地配合戒断治疗,无数次在崩溃、绝望的感觉中忍受着身体上的折磨,咬着牙硬是挺过来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程丽娜的情况越来越好转,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都已经渐渐远离了最初的痛苦,钟奎也终于放下心来,一点一点将重心再次放回了工作上。
在这期间,市局并未放松对黑恶势力的打击力度,大大小小的犯罪团伙都收敛了不少。警方没能找到那个“高姐”,高度怀疑这应该是个假名字,而且人大概率已经逃往了外地。
钟奎重新投入破案时,警方刚抓获了一个持械暴力伤人的罪犯。这种没有疑点的小案子原本不该惊动上级,但此人是陆瘸子掌控的一家洗浴中心的保安队长——说白了就是镇场子的,伤人原因也与黑势力争斗有关,牵扯不少犯罪行为,因此就被送到了市局。
钟奎参与了一次提审,没有问出什么名堂,就简单结束了。谁知,那人在离开审讯室的路上、与钟奎擦肩而过时,突然低声说了句:“钟队长,向尊夫人问好。”
钟奎一下子愣住,等回过神来时,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质问是什么意思,但对方只是冷笑着,什么也不说了。
……
心乱如麻的钟奎开着车鸣着警笛闯出市局,一路上不断拨打程丽娜的电话,却没人接。他记得早上妻子说过今天要到店里盘账,可等他赶到时,却没见到人。
事关刑警队长家属的安全,警方立刻展开搜索,当晚就在离程丽娜的小店不远的公共地下停车场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她。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穿着警服的丈夫和旁边围着的白大褂们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胸前衣襟上口水鼻涕的痕迹,以及手臂上再次出现的针孔,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戒毒,在普通人的印象中,压根就是一件只存在于理论上、实际却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尤其是她沾上的还是危害极大的海洛因。程丽娜靠着心中坚定的良知、对当刑警的丈夫的情感以及对家庭的责任,好不容易才从深渊中爬上来、站在了成功的边缘,却被人毫不留情地再次推了下去。
这对任何一个人的心智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别说还有身体上切实的痛苦。就算钟奎可以陪着她再经历一遍,就算有懂事的女儿替她分担家里的一切,可真正的煎熬还是要由她自己来承受,旁人没法代替。
程丽娜捂住流着泪的双眼,尖叫着让所有人都离她远一点。本就不知该如何劝慰的众人默然离开,留下钟奎独自陪着她。
可钟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妻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提关于“戒毒”的话题,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给家人继续带来新的不幸,也不知道女儿问“妈妈又怎么了”的时候要怎么回答,满脑子里都只剩下了“如果没有嫁给我,她会不会永远不用遭这些罪”的想法。
但先开口的的却是程丽娜,她说出的三个字是——
“对不起。”
善良又无辜的她,因为丈夫的工作而接连被人害了两次,甚至可能会把原本幸福的一生都毁掉,此刻第一时间说的却是“对不起”。她后悔自己的大意,后悔自己沾上了毒品,给优秀的警察丈夫拖了后腿。
愤怒、绝望、自责乃至仇恨,一瞬之间钟奎的心头涌出了不知多少种情绪来,他羞愧得无颜面对妻子,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忍着哆嗦的嘴唇冲出了病房——他需要让自己冷静,冷静下来才能让自己的头脑想出解决办法。
可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举动。
仅仅两分钟之后,钟奎还没来得及让自己额角上跳动着的血管平静下去,就听见病房里有异响。警觉的他火速拉开门闯进去,看到的是敞开的窗户和妻子一闪而过的身影。
十六层楼。
即便是在全市最好的医院,有全市最权威的专家,旁边等着的是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手段,仍然逆转不了“当场死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