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枪的命令下,我们沿途巡查了几个废弃的村庄。我们曾参与过这些村庄的救援,再次故地重游,救援时面对的血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老枪让我们对废墟进行仔细检查,发现有不正常的东西,立刻报告。
我盯着老枪下命令时那张扭曲的脸,心中隐隐猜到此行的目的,上级一定是在找一个重要的东西。我甚至想,老枪一直不肯说到底要找什么东西,要么是那东西是绝密,要么是连上级都不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我一再揣测,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我们的确是在找一个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老枪找得很仔细,他扛着撬杠,发现可疑的地方,立刻找人把残墙断壁撬开,自己趴在泥水坑里找,跟抽风了一样。
毛三凑近我,道:“班副,我越来越觉得咱们这次任务有问题。”
我瞟了他一眼,抹了抹满脸泥水,道:“你小子又看出什么了?”
毛三神秘兮兮道:“班副,你记得老枪说的话吧?他说最危险的不是泥石流,是别的东西。你说咱们就在废墟里找找东西,除了泥石流,还有什么东西能要咱们的命呢?”
我早就想到这一节,这也是我一直猜不透的地方,便对毛三道:“那你看出点门道来了吗?”
毛三压低声音,道:“这大山里树多,石头多,你说还有什么多?”
我瞪他一眼,“少卖关子了,说。”
毛三道:“班副,你别忘了,死人多啊。这些废墟里面,在几天前可都躺满了被砸烂的尸体,你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一阵毛骨悚然,毛三的话听着有道理,却又难以说清楚。我们在部队接受的都是马列唯物主义教育,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可是,如果排除这些东西,我们接受的秘密任务又是什么呢?老枪到底要我们在泥石流废墟里找什么呢?
毛三又要说话,被我打断了,“好了,别先把自己吓死了,执行任务。”
毛三无奈走开,我也参与进撬水泥断墙行动中,就这么干了四个多小时,我们翻遍了临近盘山路的三处村庄,却一无所获。
很快天黑下来,暴雨也停了,我们翻过盘山路的第五座盘,老枪说上面还有一座村庄,检查完了如果没意外,我们就可以撤退。
我们一行八人撤到一处安全位置,四个小时的高强度作业,让我们所有人精疲力竭。八个人都跟刚从泥水塘里跳出来的泥猴子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
老枪靠在树干上,拉开速食罐头吃东西,其他人或蹲或躺,尽可能地让身体放松下来,小高打开安全帽上头灯,一束光柱撕开沉寂的黑暗,我们可以听到树丛中虫子的鸣叫声。
老枪的罐头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踹了他身边的战士一脚,道:“起来,去三十米外站岗去,带上对讲机。”
毛三道:“班长,没这么邪乎吧?咱们现在是在救灾,又不是打仗,你还防敌特呢?”
老枪脸一黑,“谁告诉你我们是在救灾?都小心一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村庄废墟了,八个人进来,就得八个人一起出去,都打起精神。”
那战士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老枪敬礼,然后飞快地跑到三十米外去了。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更觉得诡异,我甚至有一种预感—今晚肯定有事情发生,这一点从老枪吃着罐头,时不时发会儿呆就可以看出来。我也跟着老枪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
老枪吃完罐头,甩手把空易拉罐扔下山崖,山下传来清脆的撞击声。突然,站岗的那名战士发疯一样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我顿时吃了一惊,老枪也反应过来了,他抓起枪,推子弹上膛,迎着那战士走过去。
我被老枪的过激反应吓到了,其他五人也察觉到不对劲,朝站岗战士迎了上去。那战士叫马一飞,战士们都习惯叫他小马。小马很快奔到我们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班长—有—有情况—”
老枪瞪他一眼,道:“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
小马指着他站岗的位置:“你们过去看看,我好像看到山对面有灯光。”
老枪倒吸一口冷气,二话没说推开小马就跑到三十米外,毛三递给他一只红外望远镜,老枪观察了片刻点头道:“没错,是有光。”
毛三道:“班长,说不过去啊,山上的电都被切断了,哪里来的电灯光?”
老枪道:“不是电灯光,像火光,前方视野被树林挡住看不清楚,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沿盘山路盘旋而上,在一处陡峭路段再次遇到泥石流。沙石土木完全摧毁了盘山路的路基,路基靠外段十多米全被压塌,没塌部分看上去也是连着一层浮土,毛三试着踩上去,还没踩实土层就全崩了,吓得他赶紧退了回来。
我们都很急,打算把压在路上的几棵老树抬到塌陷路段,做一段浮桥。老枪却挥手止住我们的议论,低声道:“山上有人下来了。”
我们都被这句话震住了,老枪招呼大家熄了照明用具,他指着前面,道:“看,前面有微弱的灯光,看到没有?”
我乍一扫上坡处,只看到漆黑一片,耳中被各类虫叫填满,心里聒噪异常。又揉了揉眼睛细看,果然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从树林后面透过来,再看就发现那光越来越强,显然是有人提着油灯之类的东西走夜路。
我心里大奇:发生泥石流之后,山脚下都做了限制,还拉了铁丝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上来,救援部队已经全部撤离,山上怎么还会有人?
再看他们用火光照明,估计是山民,但我们部队进驻时曾对临近山区做过拉网式搜查,山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多的健全人都撤出了大山,这里不应该还有山民。这下事情可奇了。
我满腹狐疑,盯着越来越亮的灯光。老枪拿着红外线望远镜,嘴里数着数字,“1,2,3,4,5……”
我正纳闷,却发现树林后面赫然亮堂起来,一个人影从树丛中冒了出来,此人手里提着一盏老式马灯,他一抬头,又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立刻缩了回去。
毛三低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老枪朝他挥手,毛三急忙闭嘴。那边的马灯就定在那里,人缩在林子后面,我们这边也不敢出来,双方持对峙状态。
过了一会儿,那个提马灯的人走了出来,老枪急忙挥手示意我们举枪,我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暗想:这是见鬼了?我们一帮执行救援任务的战士跑来跟人打仗,这像什么话啊?
借着马灯光微弱的光,我几乎可以判断出提马灯的人是个老头,打扮得土里土气的,是山民无疑。只是距离远,再加上天黑马灯光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再具体一点就没办法看到了。
我看老枪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拿枪,一点松懈的意思都没有,更觉得奇怪:既然确定了是普通山民,我们还这么如临大敌干吗呢,难道这些山民还能吃了我们这帮经过高强度训练的野战兵?
提马灯那人后面又跟着出来两人,那两人距离约有两米,弯着腰,好像在抬着什么东西。抬的东西被树林草丛遮得非常严实,我往细里一想,突然明白过来,他们那姿势,抬的东西很像是床板。
想到床板,我心里一震,这些天我对这玩意儿实在太熟悉了。我们刚到受灾区的时候,担架有限,一些伤员和尸体没办法抬出去,连里就让战士们去山下村子里借门板、床板来当担架用,这也就是说,对面那些人里有人受重伤了。
看那一队人里出现了好几对这样弯腰抬东西的,我心里大奇:没道理上面还有人啊,这帮伤员是从哪里来的?
毛三急了,小声催促老枪,“班长,他们只是普通山民,还有伤员呢,估计是在泥石流里受伤的,我们得赶紧救他们去。”
老枪瞪他一眼,怒道:“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这里的山民全死光了。”
我们听了他这一席话,都愣住了,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意顺着背脊骨爬遍全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往上结。老枪的话提醒了我们,这些人看着像普通山民,但问题是,他们出现在这里非常不合情理。
看着那盏马灯越靠越近,提灯山民的样子我们也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老头,五十岁以上,脸皮黝黑,皮肉松弛地贴在脸上,身上穿一件八十年代旧军装,蓝布裤子的尿口垮垮地开着,露出里面红色的里裤。
提灯老头距我们不过二十多米远,他走到被泥石流冲塌的路段,挥手止住后面抬床板的队友,这次我们看清楚了,他们抬的东西的确是床板,床板上铺了棉絮,上面果然是人。
老头看着塌下去的路面,脸上满是焦虑,他转头和后面几个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虫鸣叫声遮住了他们的声音,我们一句都没办法听到。
他们一伙儿十几个人先把几张床板放在安全位置,又把路边倒掉的大树推了过来,这种做法正是我们刚才想做的—做一架浮桥渡过去。
这时,我们的老枪班长突然站起身,打亮手电筒照向对面,冲那帮人叫道:“嘿,老乡,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