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斗抬眼一看,才发现在路边坐了一个人,面向远方,背对这边。
从背影上看,那是一个女人,身子骨比较小,头发齐耳,有些乱,看着唐白走过去,李八斗大概已经猜到了是谁,当即也停下车,走了过去。
那个头发蓬乱而干枯的女人,就那样失神如一尊雕塑似的坐在那里。
李八斗走近些了才看见,那里是一个坎,坎外边是地,地里有两座并排着的坟,坟上光秃秃的,一根杂草都没有,坟前也很干净,一尘不染,跟周围坎上和地里长得正茂盛的植物形成极大反差。
“妈,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坎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办?”唐白加快脚步跑过去,从后面扶着女人的肩膀。
女人转过头来,脸上竟戴着一张狰狞的鬼面具。
“唐白,你回来了吗,以后就把我埋这吧,千万不要忘了,就把我埋这里,这里好,干净……”女人拉着唐白的手,神神叨叨地说。
“妈,八斗哥来看你了。”唐白边说着,边替她取下脸上的面具,对李八斗解释,“这是我外公外婆的坟,我妈没事就跑这里来坐着,帮他们拔坟上的草。你看,坟上的草都被她扒光了,她看见一根草都得拔掉。”
“秀英阿姨,我是八斗,还认得我吗?”李八斗喊了声。
女人这才抬起目光看着李八斗,突然就嘿嘿笑起来,指着他:“你是不是有病,要赶紧去治啊,再不治就晚了,赶紧的,等到两腿一蹬,就没了……”
“妈!”唐白加重了些声音,把她也拉近了些,“这是八斗哥,以前在石笋村住我们隔壁,李伯伯家的,经常带我玩的。”
唐白的声音似乎穿入了女人的脑子,带她回到了从前的的某一个世界,让她的意识有那么一丝清醒过来,她瞪大着眼睛,使劲地盯着李八斗,喃喃着:“八斗?你是八斗吗?”
“嗯,是的,秀英阿姨,我是八斗,小时候你带过我玩,还抱过我,老是给瓜子给糖我吃,好久没见你们了,今天特地过来看看你。”李八斗说。
“八斗?你是八斗?”女人的神情突然从迷惘变得惊喜,“我想起来了,你家住在很高很高的房子里,你们好有钱啊,有好多好多钱啊,你们都是有钱人,你能不能帮帮唐白,唐白他生病了,要好多钱……”
“怎么,唐白你生病了?”李八斗一惊,“什么病啊?”
“没有。”唐白说,“我妈神智有些不清晰,她说的是以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生了一场病,病得很重,她一直很害怕,害怕没钱治,害怕治不好,然后她六神无主的,这些年一直在念叨这事……”
“你会帮唐白吗?会帮吗?”女人紧紧地抓着李八斗的手,那一双看起来浑浊的眼神里竟有种特别地光芒,充满了乞求。
“会帮的,秀英阿姨你放心,唐白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他的。”李八斗说。
“嗯,会帮就好,会帮就好,你真是个好人,好人好报啊。唐白,快点谢谢人家,愿意帮你的才是朋友,不帮你的都是小人,不要跟他们玩,说是亲戚,一个妈生的,帮忙的时候就不见了,钻老鼠洞了,他们都是老鼠,只能躲躲藏藏地,活在漆黑的洞里,虚伪,自私,,丑陋,丢人……没良心。”
第36章 毁掉的爱情
“妈,走了,先回去了。”唐白搀着她。
李八斗说:“让她坐我车上吧,安全些。”
“嗯,也行。”唐白说。
李八斗上前去搀扶袁秀英,才走得两步,唐白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赶过去说:“算了,八斗哥,还是让妈坐我电动车吧。”
“为什么啊?”李八斗不解。
唐白说:“我妈身上不干净,弄脏你车子不好。还有,她喜欢乱动,突然开你车门怎么办?”
“这有什么的。”李八斗一笑,“我只要把车门锁打上,她想打也打不开啊。倒是你这电动车,她坐后面,要突然有个什么动静才不安全,就让她坐我的吧,我能看着她。”
“不用,我妈坐过我的电动车,她会很听话。”唐白坚持着。
袁秀英却抗拒着他,说:“我要坐大车,我要坐大车……”
“别坐大车了妈,大车上有狐狸精。”唐白说。
“啊?有狐狸精?我怕,我怕怕……”她一脸惊恐,双手使劲抓着唐白,唐白就把她扶到了电动车的后座上,他坐在前面,让袁秀英的双手至腰间抓紧了他。
他回头对李八斗说了声:“走吧,八斗哥。”
李八斗上了车,看着骑在前面的唐白,突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可是,他又无法具体说出这种不对在哪里,还是开着车跟在了后面。
一会儿,就来到了几间破落潦倒的土墙瓦房前。
土墙裂开了可以塞进手掌大的口子,屋檐下布满了蛛网。
一扇原木的门上用红墨水或是粉笔画了许多X,和写满了密密麻麻很难分辨的字,显得特别凌乱而拥挤。
唐白把电动车停好,将袁秀英扶了下来,然后去开了门,搬出一把椅子来,放在门前的坝子上。
李八斗从车上把水果之类的提下来,唐白赶紧上前接了。
袁秀英的目光瞥见了唐白提着的袋子,两眼突然放光,用手指着喊:“果果,有果果,我要吃果果……”
“别急,妈,我先帮你洗洗。”说罢,唐白就进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八斗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残阳远去,暮色笼罩之下,沉默的群山,破旧的屋子,穿着破烂,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的女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是时间,还是生活,把一个人变得如此地不堪了?
他对这个秀英阿姨的记忆是很深刻的,很深刻很深刻的,因为他小时候一直觉得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
那时石笋村的女人都长得很粗糙,包括李八斗自己的母亲,因为本来生在穷人家,又从小日晒雨淋的干农活,所以都长得五大三粗,看起来孔武有力。
倒是袁秀英,她本来是城里人,老爸经营两辆大巴车,一辆请人开,一辆自己开,赚了不少钱,对她也娇生惯养。
而她自己则喜欢音乐,喜欢舞蹈,后来还学了川剧,长得花容月貌,满满的文艺气息,惹得多少青年才俊的倾慕。
据说,那时到她家提亲的人每天都有好几拨,可她很反感,那些上门来提亲的人,动辄就说家里有多少钱,或当了什么样的官,却没人知道她心里想的,她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所以,即便父母应了别人的约,她也绝不给面子,不去就是不去。
她忠于爱情,相信缘分。
但是,她被毁了。
在她最美丽而骄傲的年华里,她遇到了唐世德。
唐世德也是走了狗屎运,那天从乡下进城,穿得人模狗样,而且读过三年高中的他,也还能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当时他去看一场电影,是当时很火的《泰坦尼克号》。
袁秀英当时也去看那场电影,但走在唐世德前面的她,不知道是因为要看一场喜欢的电影很兴奋,还是怎么,竟然把电影票掉了,被跟在身后一直留意着这个漂亮姑娘的唐世德看见,捡起电影票还给了她,而更巧合的是,两个人的座位都是挨着的。
两个人从电影聊到了人生,聊到了爱情。
然后,他们之间发生了爱情。
袁秀英不在乎唐世德的出身,家境,她觉得两个人相处的愉悦高于一切。
然而,她的父母却不这么觉得,他们认为所有的爱情都应该门当户对,都必须有经济基础为前提,能给人幸福的,不是爱情,而是背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父母强烈阻止,甚至把袁秀英关起来,阻止她和唐世德的来往。
可袁秀英很倔,她认定了就死心塌地,越是阻止,越让她叛逆。
她趁着父母不留神,跑了出去,找到唐世德,两个人私奔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城市。
那些日子,袁秀英的父母疯了一样的找她,但找不到,以至于她老爸精神恍惚,开车失误,发生了一场事故,不但他自己差点挂了,车上几十人也有死伤,他赔了很多钱,被吊销了驾照,连城里的房子都卖了,又住回了乡下。
袁秀英回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大了,一切不可挽回,父母也接受了这一切,想着只要她能和唐世德一起好好过日子,也就无所求。
在起初的日子里,唐世德对她也确实不错,李八斗是亲眼看见的,什么重活都是唐世德干,端茶递水到袁秀英手上,村里媳妇都让自己男人学学唐世德,说那才是好男人,都觉得袁秀英虽然嫁了个没钱的,但嫁了个对她好的,也值了。
然而,石笋村被开发,当房子和土地的几百万补偿款到手,当唐世德住到镇上的楼房里,以富人自居,因而面对别人的吹捧,面对镇上和城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时,他突然发现,曾经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人老珠黄了。
他有了小三。
袁秀英的生活落入了地狱。
从一层落到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