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炸弹魔”!
幸好我今天穿的是黑西装,就算沾上血迹,旁人也不易看出。我从巷子走回大街,只见街上聚满凑热闹的路人,对着侦探社那破掉的窗户指手画脚。我不敢多逗留,刚巧有一辆公车驶至我身旁的车站,我连目的地也没留意便直接登上。
真糟糕。
也许侦探社真的有监视器,已经拍下我的样子,又或者大楼附近的商店或路人的手机已拍下我的身影,所以我现在必须确保往后进行侦查的警察追踪不到我。我确认了公车上没有镜头,也没有乘客在录影,经过三个站之后我便下车,走进一家快餐店。我在快餐店的洗手间里脱去西装外套、帽子和墨镜,再从后门离开。经过一个露天市场时,我还买了一套新的运动衫裤,到加油站的洗手间再更换一次。
这样子,应该可以减少被警方在影片中认出的风险。
我没有到停车场取回车子,直接坐计程车回家。我的头还在痛,耳朵仍听不清楚,万一开车遇上交通意外就麻烦了。我不是怕出车祸,而是怕车祸后招来注意——在麻烦过后,保持低调是活得长久的诀窍。
在计程车上,我开始思考侦探的死前留言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傅科摆”是一个一百六十九年前被发明、用来证明地球自转的科学装置,我曾在一所大学里见识过,那是以一根超长的钢索吊着一个铅锤、不断重复前后摆动的简单器械。表面上铅锤只是单调地以同一方向前后摆动,但事实上因为地球自转,导致摆动方向缓慢地改变。当时我为了监视目标找寻下手机会,在那个科学装置旁守候了老半天,所以我很清楚那是事实,摆动方向的确一点一滴地以顺时针方向移动。
可是我从没听过洛氏家族跟傅科摆有什么关系,他们旗下没有博物馆或科研机构啊?
我刚回家便瘫倒在床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到浴室查看伤势。我在镜子里看到背脊有一大片瘀青,手臂和膝盖也撞伤了,右边脚踝有点扭到,稍微肿了起来。仔细检查过,我猜我应该没有骨折,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忍住痛楚,稍微冲了个澡后,我决定打电话告诉中介人这场意外。
“总之目标死了就好。”
中介人的回应教我十分不爽,更令我抓狂的是他的下一句话。
“其实委托人刚联络我,说已确认目标解决掉,所以送来下一个委托——”
“等等,我不接。”我断然拒绝。
“喂,对方可是洛氏——”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不接就不接!”我破口大骂,“我两个钟头前才一脚踏进鬼门关,只差十几秒就要嗝屁了,现在浑身疼痛,你还期望我接下一个委托?”
在电话另一端,中介人没有作声。沉默数秒过后,他再度开口:
“我先把档案送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委托人没设时限,你按自己的节奏来完成工作就可以了。”
他没有让我回话便挂了线。
他妈的!
和这浑蛋合作这么久,最教我气愤的就是这一次。之前叫我尽快完成委托,现在却说什么委托人没设时限。我看他是利欲熏心,一心要拍洛氏马屁,好让将来衣食无忧。我押下性命冒险杀人,赚的都是血汗钱,这家伙却只出一张嘴、动动手指头便抽走我一大笔……哼,要是我自己有足够的人脉和客户,我哪要看他脸色?到时就将他扭成气球小猫或小狗,再不然就来个胃袋充气大爆炸,在闹市华丽地变成一堆碎肉……
算了,还是别去想。
因为没有胃口,只吃掉冰箱里的一个苹果当晚餐后,我便上网看看新闻如何报道侦探社爆炸案。一如所料,民众对“炸弹魔”接连犯案感到恐惧,警方似乎受极大压力,发言人被记者围攻。幸好暂时没看到报道说“现场曾有一名穿黑西装的神秘男子”,我猜我在场一事没有曝光。
关掉浏览器后,我本来打算早点去睡,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事记挂。
“只是看看而已,我又没说要接。”
我心里如此说着,说服自己去打开中介人寄来的委托档案。我缓慢地点开那个具备加密功能的邮件程式,不情不愿地点开那封未读的信件,再按下下载附件的按钮。
洛氏想杀的第四个目标是个眼睛眯成一线、长满一头灰发的五十八岁计程车司机。外表没什么特别,但他的个人履历十分不可思议——这司机本来是名外科医生。档案说,这男人十年前因为一桩医疗事故被吊销医师执照,之后改行当上司机。事故的内容并没有提及,但他本来的资历好像蛮厉害,无论毕业的大学还是服务过的医院,都属于国内外顶级的机构。
我实在无意去杀这男人,但看到他的资料,不禁让我疑惑:为什么洛氏家族要杀他?
一个前军人、一个化学老师、一个侦探和一个失德医师,可能涉及一宗什么事件?单看第一、第三和第四目标我还有点头绪,就当洛氏跟军方合作,让军人进行人体生化实验,由医生操刀,但因实验失败不得不掩埋事实,所以必须干掉涉事者灭口,而侦探就是因为多管闲事,探听到这个代号为“傅科摆”的计划而被加进暗杀名单。
不过,如此一来化学老师就有点格格不入。虽然上述的假设的确需要一名提供药物的化学专家参与,但那老头怎么看都不像一流的药剂师或化学学者啊?洛氏的这种计划,至少要请来跟“Dr.计程车司机”同等级的药剂人才才合理吧?
搞不懂。
我关上显示档案的视窗,决定放弃不管。反正杀手知道得愈多,麻烦也愈多,既然目标已不在人世,我也已收了报酬,就别多想。
翌日上午,我觉得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决定到停车场取回汽车,毕竟对杀手来说,代步工具可不能缺少。从僻静的家缓步走出大路后,我站在路边准备拦计程车。虽然前面不远便是公车站,但下车后要走十分钟才能到停车场,我还是坐计程车省点气力比较好,何况背脊仍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一辆没载乘客的计程车驶近,我扬扬手,司机便让车子在我面前停下。
“西区柏杨广场。”我坐进车厢后座。
司机默默地按下码表,车子缓速前行。因为挺直背脊会痛,我靠在椅背上,慵懒地让身子沉下去,脑袋放空眺望着窗外风景。车内的收音机传来节奏柔和的轻音乐,令人精神放松。
我不经意地将视线从窗外移往收音机,想看看是哪一个电台,却赫然被映入眼帘的另一样东西吓倒。
见鬼了。
在计程车的司机证上,大头照是一个双眼眯成一线、满头灰发的男人。他的名字跟我昨天在委托档案上看过的一模一样。
我立即瞄向驾驶座上的司机,他神态自若地握着方向盘,眼望前方,对我好像没半点在意。虽然无法看到正面,但我肯定他就是那个洛氏要干掉的前外科医生。在本地上万辆计程车当中,偏偏被我遇上这一辆,是上天暗示我要执行洛氏的委托吗?
我脸上保持着本来的神色,心里却顿时进入备战状态,因为我知道机不可失。纵使我对中介人有诸多不满,我也不会笨得看着送到嘴边的肥肉溜走。
尤其这巧合让我获得额外的优势。
假设前军人、化学老师和这个前医生曾共同为洛氏效力,参与那个“傅科摆”实验计划,前两者死亡的消息可能已经传进对方耳中,他可能已料到自己会被灭口,对陌生人加以防范。所以,这次碰巧遇上,他应该仍未提高警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我用什么方法可以触摸到对方的皮肤,输入指令?
在付钱时借势抓住他的手?还是假装身体不适,让他扶我下车?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冷不防地,司机突然开口问道。他正透过后视镜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哪个电台。”我保持冷静,吐出一个不会令人怀疑的问题。
一个“应该”不会令人怀疑的问题。
他告诉我电台的频道后,车厢再次恢复本来的静默。只是气氛好像改变了——大概是我的错觉,因为从我发现司机就是我的目标开始,我的脑袋就不停地运算着。
十分钟后,计程车来到目的地附近。司机在路边停车,而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现在是下手的黄金机会。
“多少钱?”我掏出皮夹,装作要抽出钞票。
“嗯……”司机按停码表,说,“一百二十五。”
“啊,我有二十五元的零钱,请等一等……”
我从口袋掏出一堆硬币,越过椅背向司机递过去。当他伸手要接时,我赶紧将手腕一沉,往他摊开的左手手掌按下去——
咦?
我这时才发现一个令我吃惊的事实——司机戴上了手套。
他什么时候戴的?我明明记得刚才看他开车的时候,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没有戴这鬼东西啊?
然而我没有时间细想,或者该说,对方没有让我有时间去细想。
当我稍微抬头,望向司机的脸孔时,我只看到他的右手抓着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塑胶小瓶,以指头按下瓶顶的按钮,朝我脸上喷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