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向办公楼门口看去,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女孩已经无影无踪了。
天刚亮,顾浩就起身下床,简单洗漱后坐早班公交车直奔火车站。他在站前广场买了四个烧饼、两个茶叶蛋当作早餐,边吃边走向候车大厅。
他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几天,却始终没有遇见苏琳。之所以会继续蹲守,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从姜玉淑提供的信息来看,苏琳突然出现在英语剧的演出现场,夺走了马娜的裙子之后逃之夭夭。这颇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那么,她很可能会选择离开这个城市。然而,顾浩不知道她已经离开,还是会继续在城市里游荡几天。不过,她既然不会再重返下水井,那么,火车站应该是个不错的暂时容身处。至少这里有水喝,还有长椅什么的可以临时休息一下,说不定还能搞到点吃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推测,顾浩把火车站当作找到苏琳最后的希望。同时,他把这个希望破灭的时刻一再延后。
他很清楚,这种蹲守很可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有希望,就还没到放弃的时候。那轻巧美丽的肥皂泡,能飘多久就飘多久吧。
即便是清晨,候车大厅里依旧挤得满满当当。室内空气污浊,人声鼎沸。顾浩一边咬着烧饼,一边费力地挤过人群和摆在过道上的各色行李,向四处张望着。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或疲惫或兴奋的脸庞,男女老幼,细腻白皙或者粗糙黝黑,浓妆艳抹或者素面朝天,眉飞色舞或者一脸麻木——那张清瘦苍白的脸却始终没有出现。他没有气馁,更不觉得沮丧,只是仿佛本能驱使一般在候车大厅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成批的旅客从检票口离开,又有更多的人从门口涌进来。累了,顾浩就靠着墙壁蹲一会儿。体力稍稍恢复之后,他就打起精神,继续在候车大厅里寻找。
不知不觉中,大半个上午已经过去。候车大厅里变得闷热难耐。顾浩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保温杯,喝掉最后一口温水,擦擦嘴巴,起身向开水间走过去。
拧开锅炉上的水龙头,弯腰接热水的时候,顾浩突然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身边多了一高一矮两个男子。他以为是要来接热水的旅客,将保温杯蓄满之后就从锅炉边让开。然而,两个男子却逼过来,把他堵在了墙角。
顾浩正在心下诧异,高个子开口问道:「老爷子,哪儿的啊?」
「嗯?」顾浩更加莫名其妙,「本市的啊。」
「你是斗蟑螂的还是翻天窗的啊?」矮个子斜起眼角看着顾浩,「到这里干活儿,拜过山头了吗?」
顾浩一下子就明白了,笑了笑:「两位多心了,我不是你们道儿上的。」
「你当我们俩是傻子?」高个子哼了一声,「你在这儿转悠好几天了,还是个跑单帮的。怎么着,老爷子,遇到难处了,手头紧?」
「真没有。」顾浩不愿生事,低着头想绕过他们,「我是有别的事,不耽误你们哥俩发财了。」
高个子横向跨出一步,拦住顾浩的去路,顺势当胸推了他一把:「想走?老爷子,这几天切了多少啊?借咱哥们花花呗?」
顾浩忍住气,从衣袋里掏出几十块钱:「就这么多。」
矮个子把钱夺过来,又伸手向顾浩身上摸去:「老爷子,痛快点,都吐出来……」
话音未落,顾浩已经扬起手,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泼了过去。
矮个子顿时感到脸上一片滚烫,「哎呀」一声向后退去。顾浩上前一步,抬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矮个子痛得弯下身子,抱着腿哀号起来。
顾浩屏住一口气,转身要对付那个高个子。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对手,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他把手里的保温杯砸过去,趁高个子躲避的时机,扑上去挥拳就打。
刚一交手,顾浩就发现对手不仅身高体壮,还是个打架的行家。他很快就落了下风。几个回合之后,顾浩已经没了还手的气力。被一脚踹倒之后,他只能护住头,蜷缩起身体,承受着对方越发凶狠的拳脚。
他们的打斗立刻引发了旅客的骚动。两分钟不到,两个民警匆匆跑了过来。高个子见势不好,拽起矮个子,迅速挤进人群,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一个民警把顾浩扶起来,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埋怨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人家打什么架啊?」
另一个民警端详着顾浩,哼了一声:「我见过他,在候车大厅里逛了好几天了——狗咬狗吧?」
「我不是小偷。」顾浩喘着粗气,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那两个小子才是。」
「那你没事跑这儿转悠什么啊?」
「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啊?」
顾浩看着他那张警惕的脸,突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没什么。」他捡起已经摔瘪的保温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爷子,要不要报案?」民警撇撇嘴,「或者,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谢谢你们。」
顾浩向他们微鞠一躬。随即,他就挤过看热闹的人群,蹒跚着向门口走去。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周围的乘客对这个鼻青脸肿、神色黯然的老人纷纷侧目。有个好心的小伙子把座位让给了顾浩。他道谢后坐下来,双眼始终望向车窗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体力和敏捷程度都大不如前。否则,对付两个毛贼是绰绰有余的。同时,顾浩也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再坚持下去,直至找到苏琳的那一天。
突然,巨大的委屈和懊恼涌上心头。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夜奔波、殚精竭虑,似乎都只靠着一口气勉强撑着。此时,积攒下来的疲惫猛然爆发出来,瞬间就充满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他感到喉咙发紧,鼻子发酸。如果不是在公交车上,他可能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个念头让顾浩吓了一跳。他一边责备自己没出息,一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随即,他就倚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慢慢平复着情绪。
半小时后,公交车到站。久坐之后带来的身体僵硬让顾浩举步维艰。他勉强下了车,又蹒跚着走了一段路之后,才恢复到正常的步态。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盼着能快点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
走到自家那栋楼附近,顾浩突然在路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吉普车。他向楼门口张望着,果真在水泥凉亭里看到了邰伟。
他慢慢地走过去。邰伟正端着酒瓶凑向嘴边,看到顾浩过来,他用力地挥着手。紧接着,这小子就把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
「顾爹,你这是怎么了?」邰伟一边咳嗽,一边盯着顾浩的脸,「你被人打了?」
「没事。」顾浩看着小石桌上摆着的白酒和各色熟食,「大白天的,你跑这里喝什么酒啊?」
「顾爹,谁干的?」满脸通红的邰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向腰间摸去,「妈的,不弄死他我就不姓邰!」
「你给我坐下!」顾浩喝道,「你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他妈的欺负到你头上,我要是不管还算什么干儿子!」邰伟还是不肯罢休,「顾爹,你告诉我,谁干的?」
「谁也不是,我自己摔的。」
「你少跟我扯!你那是摔的?」邰伟瞪起眼睛,「我这警察白当了?」
「老实点!」顾浩指指桌面,「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顾爹……」
「要么跟我走,要么滚蛋!」
说罢,顾浩大步向单元门走去。拉开铁门的时候,他偷偷地向身后看去——邰伟正把酒瓶夹在腋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的食品袋。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打开102室的门,顾浩把挎包扔在床上,摆好饭桌。邰伟跟了进来,把酒瓶和食物放在饭桌上,低着头坐下,一言不发。
顾浩拿出酒杯和碗筷,一一摆在自己和邰伟面前,又把面前的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刺激到嘴里的伤口,他疼得皱起眉头,反复活动着腮帮子。邰伟静静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今天又不是休息日,你不好好上班,到我这里干吗?」顾浩又给自己和邰伟倒上酒,「出什么事了?」
「案子破了,暂时没什么事可做。」邰伟无精打采地抿了一口酒,「就来找你喝个酒。」
顾浩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确定是那个流浪汉了?」
「嗯。证据确凿。」
「这是好事啊。」顾浩夹起一块猪耳朵塞进嘴里,「你小子怎么搞得像个蔫鸡似的?」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邰伟摇摇头,「我总觉得这事挺蹊跷。」
「蹊跷?」
「嗯。」邰伟想了想,「你记得吧,当天晚上撞死流浪汉的那个人?」
「记得,叫周什么来着。」顾浩点点头,「我在你们局里还见过他一次。」
「周希杰,原本也是我们的排查对象之一。」邰伟撇撇嘴,「为什么他偏偏就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就是他撞死了嫌疑人——这也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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