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后,土路上传来了一声吆喝:“驾。”伴随着的,是一串儿铜铃的响动。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夏常服的警察,正驾着一辆驴车过来。
到了夏朗跟前,他熟练地一拉缰绳:“吁——”头前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灰毛驴站住了脚步,不住地晃动着大脑袋。
“夏支队吧?你好,我是大王村派出所的警员杨天,赵所让我来接你的。”驾车的警员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说起话来夹着乡音。
这一幕,使夏朗看傻了眼。从警这么多年,他见过警察开车的、骑摩托的、驾船的,甚至是驾驶警用防爆车、装甲车的……可还是第一次看到驾着驴车的警察。
夏朗怔了半晌,方才苦笑道:“兄弟,你不是开玩笑吧?”
杨天不好意思地笑了:“夏支队,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肯定不如你们那大城市,你就将就将就吧。来,上车。”
能坐一次驴车,这待遇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夏朗跳上了车,杨天一挥鞭子,喝了声:“驾!”小灰毛驴迈动了蹄子。
路上,杨天聊起了天:“夏支队,昨天就知道你要来啊。不过你真应该早点儿跟我们说你到了,我就早点儿来迎你了。这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不容易吧?”
夏朗笑着说道:“比起你们来,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没想到你们所里的条件这么艰苦啊。”
杨天笑了:“唉,没办法,谁让咱是警察呢?什么苦都得吃。你看我们所里,连辆汽车都没有,不是不给配,像这倒霉的路,什么车到了这儿都得趴窝。更不用说赶上阴天下雨的时候了。所里倒是有几辆自行车,可那岁数比我还大呢。我也不能骑着车子来接你吧。得,只好辛苦辛苦它啦!”杨天说着,伸手拍了拍驴屁股。
小灰毛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和他对话。
“对了,我让你们帮忙查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夏朗第一时间还是记挂着案子。
“今天早上有的消息,那个叫韦巍的,已经被认定死亡了。至于吕老师,昨晚也去找了,他说自己的孩子倒是跟梁凤玲走得挺近的。”
“哦?”
半个小时后,两人到了大王村派出所。赵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粗犷汉子,还留着胡须,反正这地方等闲有领导来查,他也就随便了。一件浅蓝色的夏常服敞着怀,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正握着一块西瓜啃着。看到夏朗,急忙招呼:“夏支队,来来,吃块西瓜。”
夏朗早就渴坏了,当即也不客气了,坐在一旁跟着吃了起来,同时和赵所长商量着案情。
赵所长说道:“这个老吕啊,是村里公认的好人。那时候号召知识分子上山下乡,他就来了这儿了,一直没有回去。这一呆,就是四十多年啊!村里的孩子上学不方便,翻山越岭的,路远,又危险。老吕便向上边申请建个学校。”赵所长吃完了西瓜,洗了洗手,又擦了一把脸,大手挥舞着蒲扇。
他接着说道:“可上边也有难处啊,没有多余的钱。这老吕的倔脾气上来,说不需要上面的钱,批个手续就行。他有了手续,便带着村里的人盖了一所学校,自己留校当了老师。说这话都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来呢。”他拿出了一支烟,隔空甩给了夏朗。
夏朗刚啃完西瓜,接过香烟来,点燃后吸了一口,问道:“是叫吕临中吗?”
“没错,我带你去见见他。走。”赵所长不系扣子,也没有戴警帽,大踏步往外走。
夏朗跟了出去。
两人走不多远,来到了半山腰的地方。赵所长指着上面对夏朗说道:“看见没,那就是大王村。”
夏朗抬头望去,只见山腰再往上一段距离,有几十座房屋。两人往山上走的时候,夏朗问起来为什么村子建在上面。
赵所长说道:“说这话可就早了,宋朝的时候,这里是宋辽边界。老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都进了山里。山脚下路不平,而且容易有水涝,便都住在了山上。这村子虽然叫大王村,可是这里面没有一户姓王的。叫这个名啊,纯属自夸自擂,想着自己是大王,宋辽两国的军队都不敢惹。”
夏朗笑了笑,觉得这种传闻也是道听途说居多。
又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人来到了村子里。别看赵所长有点儿胖,却脸不红气不喘的,他带着夏朗进了村子。夏朗看到周围,终于明白了何淑琴的处境。这里真的是太落后了,村子里难得看见一头牛,村口的大磨盘似乎让人有着一种穿越到古代的感觉。道路一旁的房子破破烂烂的,有的土坯院墙都倒塌了。是否还能遮风避雨,他深表怀疑。
赵所长打开了话匣子:“因为道路不通,这村子太穷了。现在的村办学校也只有三个班,从小学到初二,到了初二下半年,就得去县里或者大山外面上学了。你也知道,人穷志短,有的家里就指望孩子认识俩字就行了,赶紧打工养活家里。就这样,村子里的文盲半文盲越来越多,越来越穷。为了这事,人家老吕没少费心,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做工作。”
夏朗沉默了。看来,这个吕老师很让人尊敬。
两人来到了村办中学,说是学校,其实只有一座院子,三间瓦房而已。这些瓦房已经残破不堪,西边的屋顶漏了一个大洞,刺眼的阳光从洞口直射而下,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光柱。
“老吕,老吕!人呢?老吕!”赵所长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开了。
第四十五章 吕老师是中毒身亡!
喊了几声不见人出来,赵所长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右边的房子。这间房子虽然是间大瓦房,但有些年头了。窗户上的玻璃都碎了两三块,布满了灰尘。夏朗站在院落中看了看,正要迈步跟进去,就听赵所长大声喊道:“老吕,你怎么了?老吕!”
夏朗心下一惊,冲进了屋子里。他看到床上趴着一位老人,头发雪白,面色青黑,双目紧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赵所长试着伸出手去摸着老吕的颈动脉,脸上是震惊的神情。他慢慢回过头来,冲夏朗摇了摇头:“人不行了……”
吕临中死了!看着面前这具冰冷的尸体,夏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跋山涉水赶来,迎接自己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慢慢走上前去,蹲下来仔细看着吕临中的尸体,通常一个人过世后,脸色应该是惨白的。吕临中的脸色却发黑,夏朗想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摸了摸死者的头顶,发现有严重的脱发现象。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赵所……”
“嗯?”
“通知局里吧,吕老师是中毒身亡!”
“什么?”
“面色青黑,有脱发现象,这两点是明显的中毒征兆。”
赵所长急忙给局里打了个电话,为了不破坏现场,他和夏朗守在了门外。两个大男人都皱着眉头,手里夹着一支烟。赵所长的眼睛噙着泪。
“多好的人啊,说没就没了……”赵所长的情绪悲伤。他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格外尊重吕临中。吕临中为了大王村,这么多年呕心沥血。一想到昔日相处的画面,赵所长的心里就一阵阵的酸楚。他嘬了一大口烟,想把胸中的苦闷都随着烟雾散发出去:“我就不明白了,老吕这么好的人,谁这么狠心要杀他啊?”
夏朗沉默着,但是他在内心却有了自己的判断:吕临中居住的环境如此破败,屋内的陈设没有一点儿值钱的家当,甚至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过分,明显不是因财杀人。没有人笨到会以这样的家庭为目标。他现在倒觉得,这件事情可能与自己正在查的案子有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来到了大王村,可吕临中却在这时候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安慰了赵所长两句:“先把村长叫来吧。”
听说吕老师出了事,村长急忙赶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爷们儿,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天杀的啊,怎么会出这事啊?吕老师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死了呢?”
赵所长听到他悲切的哭声,忍了半天的眼泪最终还是掉下来了,他吸了两下鼻子:“老吴,这位是从离火市来的夏队长。”
“吴村长。”夏朗和他握了握手。
吴村长两只手攥住了夏朗,晃个不停:“夏队长,我们村子可不能没有吴老师啊。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凶手,一定要抓住他呀!”
“吴村长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接着,三个人就坐在了院子里,聊起了有关于吴老师的过往。
村长抽着卷烟叶子,吧嗒吧嗒地:“我们村子啥样,你也都看到了。这个学校,原本有三个老师的。后来那两个人嫌没钱挣,就去城里打工了。往年,我们这儿也有几个大学生来支教,但都呆不长。唯有吕老师,傻得跟头犟驴似的,一呆就是四十多年。说起来,他还是我的老师呢!”说到了动情之处,村长长叹一声,又抹了两把眼泪。
夏朗说道:“吕老师在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仇人?”
吴村长瞪大了眼睛:“夏队长,你是外地人,你这么说我不怪你。你可以随便去打听,看看这个村子里有谁敢说吕老师不是的!在这里当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两三百块钱,以前就更少了。他把工资全都花在了学校上,给孩子们买教材、修教室,全都是他一个人办的。要没有他,我们这里也出不了大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