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乌质勒挑起眉毛,询问的目光显得十分亲切,袁从英不看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在我为可汗的霸业效力之前,从英还有一个心愿,期望可汗成全……”他抬起头,“我想回中原一趟。”
沙海寂寂,却似能听到心潮汹涌,过了好一会儿,乌质勒才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哦?”沉吟片刻,他又冷冷地道,“据我所知,上次陇右战事时,大周钦差武重规大人给从英定了一个投敌叛国之罪,此后虽然狄国老亲赴庭州,察知真相,但似乎他并未替从英求得昭雪。因此……在大周朝廷那里,恐怕你至今还是负罪而死的身份。”
“我知道。”袁从英的声音很平静,在漫天风沙里荡起空洞的回声。
乌质勒悚然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现在朝廷当你死了,你在西域既能保得平安,更能大展宏图,为何又跑去趟那摊浑水?”顿了顿,又忍不住夹枪带棒地道,“当然,从英毕竟曾是天朝的正三品大将军,落到今天要委身于突骑施旗下,心中不情愿也理所当然。莫非从英真的还想去朝廷一证清白?甚而论功求赏?”
袁从英低声重复:“一证清白……论功求赏……”微微摇头,眼底苦涩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嘲讽。
暮色更深,沙陀碛上寒气四溢,只听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可汗,您怎样认为都行。然而从英想回中原,绝不是为了你所说的这些,却……只是人之常情。可汗容我了了这个心愿,也好从此心无挂碍,为可汗死心塌地,难道不好吗?我只说一句话给可汗:从英这次去过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进玉门关!”
乌质勒紧蹙双眉,眼中光华闪烁不定,少顷,他断然道:“好吧,既然从英这么说了,乌质勒绝不阻挡。不论你要何时动身,去多长时间,都行!只是,大周朝廷上头波诡云谲、情势复杂,从英还要多加小心。”
“多谢可汗!”袁从英重重抱拳,随即又道,“我想碎叶初定,目下可汗最要紧的还是安定局面,巩固统治,不宜仓促他顾,以免内外之敌乘虚而入。况且冬季将至,西域各部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行军作战,所以我正好利用这个时机返回中原……一来一去大约三至四个月,我想过几天就动身的话,应该能赶在明年元月之前回来。”
乌质勒诧异道:“过几天就动身?从英,你不要命啦?这怎么能行?别告诉我你成了神仙,这么快就重伤痊愈,还能行程几万里长途跋涉?”
“行的。”
乌质勒无奈:“好吧,别的我都不管,总之明年元月前,你必须回到这里。”
袁从英镇重回答:“可汗,明年元月我将直抵碎叶。”
两双视线凌厉交错,乌质勒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少年时跟随老可汗猎鹰的情景。高傲的雄鹰被射伤俘获后,竟以爪牙啄咬羽翼、以岩石磨砺尖隼,直至鲜血淋漓、筋骨折断而死。乌质勒从此便知,鹰是不可能征服的。
“但是我一定会收服你的,袁从英!”
沙陀碛已经完全沉没在苍茫的暮色中,乌质勒和袁从英并肩朝庭州方向纵马飞驰。
“从英,还有件事要与你谈!”乌质勒大声说。
“什么事,可汗?”袁从英亦高声作答。
乌质勒双腿一夹,“墨风”往前跃冲,轻轻松松挡在袁从英的坐骑前面。
“吁!”袁从英敏捷地勒住缰绳,微笑地注视着乌质勒。
乌质勒反而迟疑起来,脸上不经意中似乎有些发红,他吞吞吐吐地说:“这事儿……最近我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是……关于沈珺……”
“沈珺?”袁从英始料未及,真正大吃一惊。
“咳、咳。”乌质勒大声地清了清喉咙,脸孔更红了,“是……沈珺。从英,其实我本来已打算近期入玉门关的,就是为了沈珺。不过现在,既然你要回中原,我倒想先与你商议商议。”
五天之后,裴素云一行的两驾马车,在午后时分平安穿越布川沼泽,回到了庭州城里。马车驶过城门口时,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围在空地上,中央依稀可见高高搭起的木架。阿威回头对车内嚷:“伊都干快看,那上头吊着大运寺的坏蛋呢!”
裴素云掀开车帘,人群簇拥得非常密集,喧哗而激愤,他们离得太远,几乎看不见什么。她轻声问:“官府会怎么处置这些人?”
阿威高声回答:“听说是先示众三天,三日之后,官兵撤下,就任由百姓将他们抽筋剥皮!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太阳落山官兵就要撤,所以大家都在这里候着呢。我估摸啊,等官兵一走,不下半个时辰,这些人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咯!哈斯勒尔来接我们的时候就说,那大运寺已经让人又烧又砸,成了一片废墟了!”
裴素云点点头,又将车帘放下。阿月儿和安儿同在另一驾车里,裴素云就抱着哈比比独自而坐,她的心情与一个多月前逃往弓曳时迥然而异,那时有多么绝望无措,现在就有多么喜悦急迫,而所有种种都是因为他……一想起他,裴素云的心中就涌起既甜蜜又酸楚的滋味,只不过分别了十来天,思念就已让她不胜负荷,连弓曳的美景都无法使她平息下来。好在一切终于过去,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可为什么他没有亲自出城来接呢?当裴素云发现只有哈斯勒尔等在布川沼泽这侧时,立刻感到不可抑制的失望,还有——不安。虽然哈斯勒尔一再声明袁将军很好,裴素云仍然心急如焚。她是多么想见到他,哪怕早一刻也好,必须亲眼看见他,只有那双清朗镇定的目光,才能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宁下来,她渴望着能立刻投入他的怀抱,尽情感受那温暖美好的气息,他的气息,真好似能滋养她的整个身心……
“到家了!”随着阿威开心的叫声,马车停在裴家小院外,阿月儿和安儿欢呼雀跃地直冲进去。裴素云按了按胸口,抱起哈比比缓步走入院中。她有些恍惚,这个她从小生长、熟悉的地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怀里的哈比比忽然“喵呜”叫起,裴素云双手一松,黑猫柔软地跃下泥地,短短的一瞬,她似乎有些魂飞魄散,随即在她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再无其他了。
袁从英抬手轻抚裴素云的乌发:“一路上还顺利吗?累不累?”
裴素云不回答,只管一遍遍地端详他:虽然一贯的疲倦并未消退,气色倒还算好……
袁从英稍等了片刻,才微笑着问:“看够了没有?”
裴素云垂下眼睑:“你没有来接我们,我都担心死了。”
“担心什么?”
裴素云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天气凉得太快,你受不得风寒,担心你的衣服不够……不过看着还好,手是暖的。”
“就为了这个?”袁从英的眼里满是戏谑,“等你回家的工夫里我可一直在干活,手当然暖,你再往身上摸摸,还有汗呢……”
裴素云刚抿嘴一乐,马上又紧张地问:“干活?干什么活?都说了你不能劳累的,怎么又不听……”
话未说完,袁从英已牵起她的手朝后院走,说道:“来吧,来看看你的杰作。”
两人绕进后院,阿月儿和安儿正冲着冬青树林的遗址发呆。见到裴素云过来,安儿嘟嘟囔囔地喊着“娘、娘”,抱着她的腿直晃,显然是要表达困惑和不满。
裴素云蹙起秀眉,打量着眼前这片新出现的空地,除了最外围的云杉依旧高高挺立,原来的矮沙冬青林已踪迹全无,只余一大片平整的黑土。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全烧尽了也好,反正也没有用处了……
突然,裴素云意识到了什么,与袁从英相牵的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紧,因为她刚刚发现,在云杉树的里面,新搭起座一人来高的木篱笆,将整片空地围得严严实实,只在靠近后院的这侧,开了扇小小的栅栏门。那片黑土上也并非一无所有,而是间隔着竖立起若干树苗纤细的枝干,她听到身边的人在轻声说:“我怕秋天栽树难活,就只种了些榆树和白腊,等明年开春再种些别的。里面的土全都翻过了,你要喜欢,靠院子的地方还可以种些花。”
裴素云又惊又喜地抬头看他:“你、你还会这些?”
袁从英淡淡地回答:“我也不太懂,只不过曾经看人做过。主要是你这个地方既然已经毁了,就干脆种上些别的,好看也安全。”轻吁口气,他又道,“现在就算是神仙来,也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了。”
裴素云无言,她当然懂得他的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应该感激欣喜,但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又是涩涩胀胀,好像千转百回的情愫就要喷涌而出。袁从英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头:“咱们回屋去吧。”
在屋子的后墙前,裴素云停下脚步,终于明白自己所感觉的异样是什么了,原来整所房子的外墙都被重新刷过一遍,看上去干净整齐。她忆起乌质勒去弓曳时提到过,屋子的后墙被火熏黑……她想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好任由袁从英引着自己,踏进房门。
和外面一样,屋里天蓝色的墙壁也显得比以前更明亮。袁从英冲她眨了眨眼睛:“我费了好大的劲,可就是弄不出镜池的那种蓝色,中原从来没人用蓝色刷墙的……只好这样了,我也就这么点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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