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乌质勒也频频点头:“而且我觉得最好在匐俱领这边下手,因为此人多诈,也必多疑,陇右道战败他就是吃了这个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我相信要从他这里离间突骑施与东突厥的关系,必能奏效!问题是,必须找个妥善的办法出来……而且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假如一击不中,今后再想下手就非常困难了。”
袁从英深吸口气,振作精神道:“我倒有个主意!既然匐俱领刚刚在大周这里吃了大亏,心里一定又惧又恨,我们就利用他这一点,想办法让他以为,碎叶那边表面与他结盟,私底下却在和大周暗度陈仓,他必然愤懑非常,这样便会落入我们的圈套!”
乌质勒双眼放光:“对啊!此计甚妙!太好了……”他兴奋得连连搓手,可一会儿目光又黯淡下来,“但是如何才能让匐俱领相信碎叶与大周私下勾连呢?”
“这就需要两处着手。”
“两处着手?”
“是的。”
两人谈到此时,袁从英已气息不继,额头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但神情越来越自信坚毅,他竭力用平缓的语调解释道:“我的建议是,一方面制造出大周与碎叶亲近的假象,另一方面让乌克多哈故意将相关信息透露给匐俱领,这样双管齐下,只要安排周密、配合得当,不怕匐俱领不上钩。”
见乌质勒还面露犹疑,袁从英又微笑道:“制造假象需要大周方面来实施,这个就交给我。至于乌克多哈那边嘛,王子殿下定能办得周到。”
乌质勒拧眉沉思,少顷,猛拍大腿道:“好!既如此,咱们就试他一试。乌克多哈那里自然没问题。大周这边……看样子,从英心里已经有谱了?”
袁从英未及开口,裴素云悄然出现在乌质勒的身后,双手端上一个粗瓷杯:“殿下,聊了这么久,口渴了吗?请用奶茶。”
乌质勒愣了愣,接过奶茶再看一眼裴素云,会意地笑起来:“我明白,我明白了。伊都干是怪我不懂怜惜人哪。呵呵,好、好,我喝茶,从英你先歇会儿。否则伊都干就要把我赶回沼泽里去了!”
裴素云并不在意,先照顾着袁从英靠到枕上,看他闭上眼睛养神,方才回头嫣然一笑:“王子殿下,那天若不是你及时来报信,派阿威和哈斯勒尔载我们出逃,还为我们挡住暴民,只怕我们早就被烧死了。殿下,素云正不知该怎样感谢您呢。”
乌质勒眼波一闪,爽朗地道:“从英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们之间无须客套。”
裴素云垂下眼帘,轻轻擦拭着袁从英脸上额上的汗水,低声道:“王子殿下,我就这么一走了之,没给你招来什么麻烦吧?那些寻仇的百姓们,后来……有没有与你过不去?”
乌质勒的脸上隐现窘迫,含糊其辞地道:“没事,一切都平息了。伊都干不必过虑。”
裴素云瞟了他一眼,悠悠地道:“真的都平息了吗?王子殿下莫要一味宽慰于我,否则素云可真打算回家去了呢。”
乌质勒圆瞪双眼:“伊都干,回去不得啊!”
“哦?为什么?”
“这……”乌质勒苦了苦脸,叹息道,“咳,那乌质勒就从实说了。盂兰盆节那夜,我费尽口舌劝说那些来寻凶复仇的百姓,想让他们醒悟,他们对伊都干的指控并没有真凭实据。随后,我又提起伊都干多年来以祭祀和神水为庭州避免瘟疫,既然有如此善行,又怎么可能残害无辜的儿童?总之说来说去,百姓们终是半信半疑。这时候就有人提出要伊都干出来与他们对质……”
裴素云猛抬起漆黑的双眸,盯住乌质勒问:“可当时我们已离开了,殿下又是如何应付的?”
乌质勒顿了顿,方闷声回答:“说来也巧了,本来我倒真有些一筹莫展,偏在那时,伊都干家的后院突然火起!”
“我家着火了?”裴素云大惊,连袁从英也睁开眼睛,静静地望定乌质勒。
乌质勒对二人摇头苦笑:“我到今天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前来寻仇的百姓当时都被我挡在巷口,你们几个是从另一头逃离的,如果那个方向上有什么异状你们定会发现。”
裴素云和袁从英相互看了一眼,裴素云答道:“阿威和哈斯勒尔赶的车,他们一路都未提及有何异样。”
乌质勒紧蹙双眉,思忖着道:“这把火着得实在太蹊跷,我想来想去,也猜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不过在当时,这把火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些凶民本来就被我说得有些犹豫,再见到伊都干家失火,立即没了主意,现场乱作一团。我也顾不得其他了,吆喝众人帮我一起灭火。哼,这可倒好,那帮家伙刚还虎视眈眈,转眼就作鸟兽散,只有几个人留下来助我。好在火势并不算大,当天又没刮风,因此最后只把伊都干家后院的花木烧毁,前院的屋子除外墙熏黑外,并无什么损害。”
他的话音落下,三人俱都无言。良久,裴素云才轻柔地叹息一声,含着苦涩微笑:“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王子殿下为我所做的一切。”
她朝乌质勒微微欠身:“真是难为您了。”
乌质勒赧然道:“我担心伊都干家院的安全,就故意找人去报告官府。官府果然派人在伊都干的院子外贴了封条,再兼庭州百姓常年来对萨满的敬畏,那夜之后倒没有人再去伊都干府上侵扰。”
裴素云再度对乌质勒欠身:“殿下为素云考虑得太周到了,万分感谢。”
“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件事。”乌质勒道,“伊都干,你家中若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物事,或者钱财,尽管告诉我。我想法帮你取出来,留在家中很不安全。”
裴素云略一沉吟,向他绽开温婉的笑容:“素云所有最珍贵的,俱在身边了。不必麻烦殿下。”
“这就好,这就好。”
沉默了许久的袁从英突然开口:“如此看来,崔兴到庭州后,首先就要解决这个棘手的案件。”
乌质勒眼睛一亮,忙问:“从英,你的意思是……”
袁从英语带狡黠:“殿下,崔大人那边就交给我,你尽可放心。”
乌质勒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还跟我卖关子。好吧,我就等着看你这站都站不起来的家伙,怎么样运筹帷幄!”
袁从英点了点头,又道:“关于乌克多哈……我倒有个想法。”
“哦?你说。”
袁从英微皱起眉头:“我一直在想,当初我们为了战局逼迫乌克多哈返回石国,虽说事出无奈,但手段到底有些卑劣。我想等这次殿下夺取碎叶后,就安排他离开石国。乌克多哈立了大功,我们也该信守承诺,还他个父子团聚,从此去过安定的生活。殿下你看如何?”
“这……”乌质勒神色大变,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
袁从英奇怪地打量着他,问:“怎么?殿下有什么顾虑吗?”
“不、不,我当然没有顾虑,如此甚好、甚好……”乌质勒闪烁其词,慌乱中将目光投向远方的雪峰。
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西沉,大朵的火烧云在冰峰之巅萦绕,天色就在这片凄艳中逐渐黯淡。天有些凉意了,袁从英被挪回木屋里,乌质勒和他一起匆匆用完阿月儿准备的便饭,就继续详细商讨离间碎叶与东突厥的计划。等终于盘算得滴水不漏,两人都觉得再无破绽之后,袁从英又请乌质勒将沙陀碛战役始末、狄仁杰安抚庭州的全部经过,乃至狄景晖获赦、偕蒙丹共赴洛阳等种种裴素云并不太清楚的事情一一叙述。两人直谈到东方既白,总算告一段落。袁从英再也支撑不住,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屋外,哈斯勒尔已在整装待发,他一清早便要护送乌质勒穿越布川沼泽,返回庭州去了。
周梁昆的尸首由尉迟剑送回周府时,已过掌灯时分。遍身血污的尸首停放在正堂之前,管家周荣连滚带爬地去后堂报告夫人和小姐。尉迟剑站在堂前发着呆,耳边突然响起几声女子凄厉的呼号,他惊得倒退了好几步,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疯狂地扑上前来,正是夫人王氏和小姐周靖媛。
周梁昆的死状实在骇人,王氏刚看清他的样子,只哭出半声就晕倒在地。周靖媛也是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紧咬牙关并不哀泣。她哆嗦着查看了父亲的尸身,便将泪水纵横的脸转向尉迟剑,请他讲述周梁昆的死亡经过。尉迟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整个过程讲了一遍,最后还摊着双手哽咽道:“周大人如何会跑去演那透剑门戏,他哪里会那个!我等实在闹不明白啊!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周靖媛的一双秀目通红,仿佛要冒出火来,尖声喝问:“尉迟大人!你方才说,我爹爹烧毁了鸿胪寺的宝毯?”
尉迟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嗫嚅道:“真不知道周大人是怎么回事,偏说那宝毯是水火不惧的,结果……唉!咱大周的宝贝就那么眼睁睁地给毁了!”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泪:“或许周大人就是因为误毁了宝毯,心知罪责难逃,所以才一死了之……”
“尉迟大人!”周靖媛厉声打断尉迟剑的话,泪水不停地落下,脸上却显露出少有的果断表情,“多谢尉迟大人诸事费心,大人公务繁忙,还请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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