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狄仁杰二话不说,已经抢先登上厢房前的台阶。守卫慌忙打开房门,更加刺鼻的臭味涌出,沈槐顿觉胸中连连翻腾,再看狄仁杰已经走进屋内,只好也硬着头皮跟上。厢房中央的木床上,白色的麻布覆盖着杜灏的尸身,那麻布上星星点点的污迹表明,尸体肯定腐败得很厉害了。孔禹彭刚想吩咐候在旁边的仵作,狄仁杰早就跨前一步,亲手掀开尸布察看。沈槐稍稍后退,虽然站得远些,还是能看到那令人心悸的惨状,并闻到逼人眩晕的尸臭,可狄仁杰却似浑然不觉,弯下腰从头到脚地查验尸身,还不停地和仵作交谈。
沈槐有些走神了,实际上他对这种话题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只是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狄仁杰如此热切,显然不是完全出于公心……突然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袭来,会不会狄仁杰还指望着凭借这次的案件,将袁从英重新召回身边?仿佛兜头被浇了桶冷水,沈槐登时愣在原地。
“沈槐?沈槐?”狄仁杰已验完尸,走到厢房门口,回首叫道。
沈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奔出屋外,大大地吸了口新鲜空气。狄仁杰瞧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张嘴好像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身体就往旁栽过去。沈槐吓得高叫一声“大人”,一个箭步冲到狄仁杰身边,刚刚好将他搀扶住。
孔禹彭也吓得瞠目结舌,帮着沈槐扶稳狄仁杰,连问:“狄大人,您怎么样?”
狄仁杰勉强站直身子,少顷,才摆手道:“没事,天气太热,歇歇就好。”
沈槐轻声道:“大人,卑职扶您去后堂休息吧。”
狄仁杰拍拍他的胳膊:“老夫已经好了,呵呵,人老了,站久了就觉得累,再被那尸臭一熏,倒真有些恍惚。”说着,狄仁杰朝孔禹彭摇手,“禹彭啊,那吕氏现在何处?”
“回狄大人,还在刺史府中呢,下官想那杜大人因公殉职,遗孀又突患疯癫,实在可怜得很,就暂时安置在东花厅里。又自城中寻了最好的郎中来给她医治,可惜这几天治下来,都没见什么效果,仍然时喜时悲,语无伦次,疯得着实厉害。唉!”
“嗯。”狄仁杰点头,“如此就请禹彭领本阁去那东花厅瞧一瞧。”
“啊?”孔禹彭见沈槐一个劲地朝自己摇头,忙道,“狄大人,那吕氏服了郎中配的安神药,现在恐怕还沉睡不醒,无法应对阁老的查问……”
狄仁杰微嗔道:“行啦!凭老夫手中几根银针,这吕氏就算是真的沉睡不醒,本阁也有把握将她唤醒,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想耍什么花招了!”
沈槐无奈轻叹,只好搀起狄仁杰的胳膊朝东花厅去。为了让狄仁杰少晒到些正午的毒日,他特意靠近廊檐下走,才走了几步,抬头正对上狄仁杰温和慈祥的目光,沈槐心中一动,脸上不觉赧然。
东花厅外搭满花架,垂丝藤蔓把廊檐下遮得阴凉舒爽,真是块盛夏里难得的避暑之地。可惜那疯癫了的吕氏根本不肯走出屋子一步,从早到晚就缩在闷热的房间里哭哭笑笑,至今还穿着第一天来时的衣服,天气又热,几天下来整个人已弄得污秽不堪,哪里还看得出半分当日初见钦差时的娇媚容色。
此刻她又趴在地上,把婆子送去的午饭撒了一地,手里还握着根银簪点点戳戳,时不时抄起米粒往嘴里送,狄仁杰诸人站在门口,看得十分不是滋味。
孔禹彭抄着手支吾道:“狄大人,这女人几天来都是这个样子,您看……”
狄仁杰摇摇头,慢慢走到吕氏的跟前,悠悠然道:“世人皆痴,唯我独醒。凭君多顾,堪堪妾心。自古至今,男子为权势为声名而疯狂,女人却多只为了一个情字,倒更叫人既唏嘘又感动。”那吕氏原本在地上边捞米粒吃边哼哼唧唧地唱着什么,听着狄仁杰的话语突然停下动作,蜷缩起身子蹲坐下来,呜呜地哭泣起来。
狄仁杰朝孔禹彭使了个眼色,孔禹彭赶紧上前,将杜灏那柄烧坏的佩刀放在吕氏的面前,狄仁杰温和地开口道:“吕氏,你可认识这柄佩刀?”
吕氏的眼睛在满额乱发后闪着光,盯着佩刀看了看,突然伸腿出去猛踢那佩刀,狂乱地喊起来:“这是那个死鬼的东西,他的东西!他、他不是去了阎王殿了吗?啊,来索命了!他派了小鬼来,小鬼来!”话音未落,她竟一头朝狄仁杰撞去,尖叫道,“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沈槐哪里会容她近狄仁杰的身,早挡在狄仁杰的面前,将吕氏牢牢地揪在手中,这女人还不肯罢休,拼命挣扎着又踢又叫,满嘴的疯话听去就是:“小鬼!小鬼!大老爷救命!”
孔禹彭尴尬万分地看着狄仁杰,不知该如何是好。狄仁杰锐利的目光却在屋子里扫了个遍,这时候除了他和沈槐、孔禹彭外,房内只有一个安排来照料吕氏的老婆子,束手无策地傻站着,门边则守着孔禹彭的贴身随从。
狄仁杰的眼角聚起密密的皱纹,朝那老婆子微微颔首:“孔大人说你是从杜府里过来伺候你家夫人的?”
老婆子抹抹眼睛,哆哆嗦嗦地回答:“是的,大老爷。我家夫人在这里发的疯,孔大人便叫我过来照应她。”
狄仁杰又问:“你这婆子既然是老爷夫人的贴身仆妇,想必知道你家老爷左脚的小指有缺?”
那老婆子瑟缩着点头:“嗯,是……没错。”
正问着话,被沈槐抓在手中的吕氏刚安静了一小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边笑边喊:“青天啊青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哈哈,莫非判阴司的阎王大老爷来了,来吧,来吧!我吕丽娘什么都不怕,黄泉路上有人陪不寂寞,呜呜,夫君啊……”
狄仁杰轻叹一声:“沈槐,放开她吧,没关系的。”
沈槐犹豫着松开手,果然吕氏并未再有狂躁的举止,反倒蹲到地上,以手蘸着唾沫,在青砖地上写起字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鸿雁出塞北,乃在无人乡……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
狄仁杰走到呆立门边的孔禹彭面前,低声问:“禹彭可知这吕氏的娘家在哪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孔禹彭怔了怔,为难道:“上回吕氏疯的时候似乎说过娘家在庭州,哦,钦差大人便是听她提起庭州,才决定即刻赶往庭州的。至于她娘家原来是做什么营生的,这、这下官实在是不清楚了……”
“嗯。”狄仁杰紧接着道,“那就请孔大人立即着人去查一下。”顿了顿,他又道,“哦,我看这吕氏虽然疯癫,情况倒也不算太严重,还是把她送回长史府中将养比较好,在熟悉的环境中,应该有利于她恢复神智。”
孔禹彭抓了抓胡子:“狄阁老,本来下官就打算把她送回去的,可是她死活不肯离开刺史府,倒也可以强行为之,但、但她毕竟是长史的遗孀,下官心里着实不忍,下不去手啊。”
狄仁杰面露狡黠之色,对孔禹彭点点手:“本官倒是有个好主意,可以让吕氏乖乖就范,你附耳过来。”
狄仁杰和孔禹彭凑在一块儿,嘀咕了老半天,终于孔禹彭如释重负地露出会心的笑容。狄仁杰和沈槐先行离去,这厢孔禹彭唤过始终等在旁边的扈随从,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这个夏夜闷热异常,没有一丝风,声声不绝的蝉鸣让溽暑难眠的人们愈加烦躁。杜灏的长史府中却是一片死寂,仿佛虫蜉有知,也随主人一起抛弃这份暧昧凶险的家业,升登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正房的门徐徐开启,从屋子里随之散出股淤香的怪味,来人以巾掩面,蹑手蹑脚走进屋。沿墙和门边倒坐着两三个婆子,都睡得人事不知。来人径直走到卧房的榻边,顺手点亮了榻前的纱灯。昏黄的烛光照在床上熟睡的吕氏脸上,这张脸看样子稍稍清洗过了,头发也略微规整,女人秀美的容貌重又展现出来,只是已深深刻上了悲痛、惊恐和绝望的印迹。
似乎是嫌光线还不够亮,来人干脆擎起纱灯,凑到吕丽娘跟前仔细端详,许是女人酣睡中苍白的姿容倍加诱人,来人忍不住伸手出去,刚要碰上吕氏的嘴唇,吕氏突然睁开双眼,就听一声响亮的“啪”,来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个大嘴巴。
那人猝不及防往后倒退两步,手中的纱灯也掉落在地。吕丽娘已自榻上坐起,定睛看着来人,煞白的脸上渐渐浮起诡异的笑容,终于哈哈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响,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鬼来了!小鬼终于现身了!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我不怕你,不怕你!”
那被打之人悻悻地欺身近前,恶声恶气地道:“行了!别再装疯卖傻了!你也休想有人会来救你,我劝你还是老实些比较好,免得受罪!”
吕丽娘停住笑声,姗姗地挽起满头乌发,冷冷地问:“老实?你要我怎么老实?我若是老实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那人嘿嘿一乐:“我们的手段你也清楚,如果你急着想去见你那死鬼夫君,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吕丽娘悠悠地回道:“那你怎么一直不动手啊?都好几天了,还挺有耐心。”
来人怒道:“吕丽娘,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装疯赖在刺史府里,不就是为了保下你这条贱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来了个什么当朝神探狄大人,居然把你给送回来了,现在你落入我的手中,最好还是乖乖地听话,否则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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