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诤暗道:“以莫老先生的学问,能不知道这实在是一副狗屁对联么?哼,真是只老狐狸!”
三
叶子正在茅房进行一项五谷轮回的例行公事,隐约间听见外面响动很大,却也听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奇心刚刚起来,突然想到自己是个习武之人,应该具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蹿于左而神不慌的修为,又想到禅宗大德有所谓“事事是修行,步步是道场”的名言,佛法武学殊途同归,所以,穿衣吃饭寻常事,哪一件都是修行,更何况五谷轮回这等大事。叶子想明白这个道理,觉得自己对武道的理解从此精进了一步,心中大喜,暗道:“古人云:‘道在屎尿’,实在大有道理!”于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内息凝于丹田,精神集于腹肠,再不理会外面到底是天塌地陷还是微风拂面。
修炼终于结束的时候,叶子提起裤子,大步跨出茅房,只感觉精、气、神样样焕发,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一般,看来武学修为又迈上了一个台阶。
自己要是变强了,别人对你的态度也就不一样了。叶子出得茅房门口,才要回到小老头儿房间,忽听见几个清脆悦耳的童声一齐喊道:“爷爷,您,回来了——”
叶子吓了一跳,暗道:“方才的修行大有神奇之处,看来这村子果然大有玄机,茅房方一日,世上几千年,那烂柯亭、黄粱梦的传说故事看来应在我叶子身上了!唉,也不知道如今是何年何月、哪朝哪代,韩诤和周雪儿也不知留下了后人没有?”
叶子正恍惚间,只听见那些悦耳的童声又在一齐喊了,喊的还是那句话,只是多了一个字:“莫爷爷,您,回来了——”
叶子这才缓过神来:哦,是叫莫爷爷,不是叶爷爷。叶子转过头去,只见村子的空场上沸沸扬扬,七八个孩子在空场的中间,清一色的服装,画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像是在表演节目,孩子们的对面排了几张凳子,一位官老爷打扮的老者正坐在正中央的凳子上,微笑地看着孩子们的表演,后面是几层差役,再后面是一大群的村民。
孩子们还在朗诵着:“多少次在梦中和您相遇——”
叶子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坐在正中央凳子的官老爷,不正是莫老先生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当上官了?那,韩诤会不会已经遇上他了?会不会有了危险?
叶子到底比韩诤冷静,定了定神,动了动脑子,分开人群,走到莫老先生跟前。
还离着莫老先生两丈远,叶子就被几名差役拦住了,低声呵斥着。叶子摆出一副笑脸,连连作揖,偷空向莫老先生喊了一嗓子:“莫大人,是我啊!我是叶子,给您见礼来了!”
莫老先生其实早看见他了,一笑,摆手斥退了众差役。叶子连忙诚惶诚恐地赶上前去,躬身就是一揖,赔笑道:“莫老先生,难得,难得,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您老人家了,恭喜高升,恭喜高升啊!您老的气色可比以前好太多了,越活越年轻了!”
莫老先生起身一抱拳:“叶公子,别来无恙啊!”接着,吩咐差役看座。差役们拉来了一条板凳,在莫老先生的指示下,和莫老先生的座位紧挨着摆在一起。莫老先生拉着叶子的手,笑道:“来,先坐下,看看节目。看完节目,咱们爷儿俩再好好叙谈叙谈。”
叶子一脸堆笑,客气着和莫老先生坐在一起,旁边有人端上茶点,两人说说笑笑,谈着一些废话,饶有兴趣地看着空场上的演出。
叶子脸上笑着,心里却急。他知道莫老先生不会在这么个场合里公然翻脸,但下一步会是什么情况,实在无法预料。韩诤的事情现在也不方便来问,自己一会儿会不会被灭口也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节目才算演完,可莫老先生又拉着叶子的手,在村子里走访这家、看看那家,见谁家有鳏寡孤独、老弱病残,都会拿出银子贴补人家的生活,还关照在旁边陪同的村长,也就是发出过“县太爷街头奋勇擒劫匪”那第一声赞叹的中年人,让他如何如何,又吩咐哪些危房该重修了,破败的校舍该重建了,但凡在读书年龄的孩子严令不准务工、种地,必须入学就读,读书的一切费用都由县里的专项经费承担,又设立奖项,凡是考中秀才、举人、乃至进士的,由莫老先生私人给以从一百两到一千两银子不等的奖励,同时还宣布,免除全村三年内的全部赋税和徭役,还和村长商量发展经济的办法,力争让隗家村在这三年之内由县里的贫困村变为富裕村。莫老先生此行,让多少村里的老人感动得老泪纵横,让多少村里的年轻人欢呼雀跃,就连那些随从的差役们都在暗中频频地挑起大指,觉得自己能跟随这位莫大人,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叶子跟了这一路,全看呆了,他简直无法相信,那个云州灭门惨案与和州连环谋杀案的元凶和眼前这位莫大清官竟然就是同一个人!
快到黄昏了,莫老先生才完成了隗家村之行,在村民们的真情护拥下出了村口。莫老先生拉着叶子,说有些话要和这位小兄弟单独谈谈,让村民们各回各家,让差役们在路边等候,拉着叶子离开村路,来到一处荒僻的所在。
叶子心中忐忑,看看莫老先生,见他没带那杆成名的大枪,心里还算宽慰一些,可又一想,这老人家号称“枪掌双绝”,那惊雷掌的厉害自己也是见过的,自己绝无把握接得下来,不由得忐忑又起。
莫老先生却毫无杀意,和叶子并肩而立,微微笑道:“叶公子,你看老夫可算得一个好官?”
叶子点点头,由衷道:“就冲方才那一幕,你实在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官。”
莫老先生又道:“叶公子一定非常好奇,想知道老夫怎么会在这里做了官,对吧?”
叶子道:“不错,我的确想不通。那次在和州,你和一众镖师走后,我们都在猜测,觉得你们一定是把那笔财宝取出来,躲到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做土财主,安度下半生去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堂堂皇皇地出来做官。”
莫老先生长叹一声,道:“老夫为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啊!本来,老夫在取出财宝之后,的确是想躲到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土财主,安度晚年。离开和州以后,老夫和镖师们取了财宝,按人头平分,呵呵,老夫虽是首脑,却一文也没有多拿,然后,大家四散开去,寻找个人新的生活。老夫于是就来到了这路车县,这个隗家村就是属于路车县管辖。老夫带着偌大的财富,虽然其中暂时无法变卖的东西相当不少,但能够换成现钱的东西却也相当之多了。而且,既然已经事发,老夫也有点豁出去了,本来怀着万分小心不敢轻易出手的东西也就这么出手了。叶公子想一想,以老夫这样一位富豪,在这路车县,想过个与世无争的太平日子,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叶子道:“这还是什么难事?简直容易得要死!”
莫老先生却道:“叶公子想错了,就像老夫当初也想错了一样。老夫这样一个外地来的富豪,在这路车县过得举步维艰!”
叶子奇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莫老先生道:“流氓来勒索,你要给钱;官府来勒索,你更要给钱;流氓和官府联手来勒索,你得吐着血的给钱。这是什么世道啊!老夫真是怕了,就算老夫如今已经是个超级富豪,也架不住这样的无底洞啊!动武吧,对那些流氓还可以,可要对官府,哪不是造反么!后来更是发现,连对流氓动武都得大有顾忌,他们和官府是一伙的啊!官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流氓去做;流氓不方便出面的事,官府去做,不管谁做,最后得了好处都是大家一起来分。这个路车县啊,唉!”
叶子道:“那你大可以离开路车县,再找一个地方啊。”
莫老先生道:“老夫倒也有过这个想法,可又一想,如今这世界,哪里还能寻得安宁呢?在这里落不下脚,在别处大概也一样落不下脚。老夫算是明白了,当初那赵大升确实比老夫高出一筹,他藏的那份财宝价值比老夫所得何止高过百倍,可叹老夫当时,竟还以为他东西全无用处呢。”
叶子奇道:“那血书吗?这之间有什么关系?”叶子暗道:“看来那封血书确实名堂极大,不然的话,周原大哥怎么惟独盯上这件东西了呢?”
莫老先生道:“个中关节,老夫不便细讲。但是,老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任你武功再高,财富再大,如果没有权力的话,还是要处处受制于人,而老夫若不想在路车县受这个窝囊气,就一定要成为这里最有权力的人!”
“啊?”叶子不由一怔。
莫老先生接着道:“于是,老夫凭着记忆里血书中的一点线索,煞费苦心,使足了银子,终于使路车县的原县令调任,而老夫则当上了新一任的县令。”
叶子暗叹:“又是那血书,好神奇的东西!”
莫老先生道:“老夫上任伊始,便狠狠报复了那些整过老夫的小官吏和流氓们,有些人势力很大,聚众还妄图抵抗,可老夫这六合枪、惊雷掌可总算有机会能痛痛快快地施展一回了,呵呵,那些家伙哪是对手。一共七十三人,其中十一人在拒捕的时候就被杀了,另外六十二人么,拿下之后立即当街处斩。本来,老夫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泄愤,可谁知道,整个县城全沸腾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的,过新年都没这么热闹,老百姓们敲锣打鼓地欢庆,给老夫送锦旗,送牌匾,搞得全县城做锦旗和做牌匾的手艺人都忙不过来了。每天在县衙门口,好几百人啊,黑压压跪倒在地,有哭的有喊的,都是在向老夫这个青天大老爷谢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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