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也是,与其在这里问她,还不如等下见了宝哥,再问个清楚。此后一路无话,很快我们就进入了罗山县城,车子没有停,而是直接奔着山区而去。
当我的脚又再一次的踏上了古罗地的土壤时,心中不免怅然若失,只能感叹物是人非、造化弄人。这片土地上,在我留下的脚印旁,有一个是无名的脚印,而现在,我回来了,重新踩出的脚印旁,却不再有无名的了。
荒郊野岭,越走越偏,我也不知道跟在二丫后面走了多长时间,总之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汗湿了。
当我们行至一处土包子下,二丫停下不走了,我上前问她为何,她却告诉我,已经到地方了。
“到地方了?”我环顾四周,这里清幽僻静,一巴掌都能拍出个惊雷来,既没有什么容身之所,更没有什么人影可寻,我便皱着眉问二丫:“在哪呢?我宝哥在哪?”
只见二丫走到一旁,低头不语,神情非常的古怪,我一时纳闷,不知她在搞什么鬼。
我一边追问二丫一边朝她走去,待到了跟前,我才发现,她好像是在抽泣,虽然动作很细微,但是离得近了,还是能够察觉的出来。
我随着她低头的视线看过去,眉头骤然蹙紧,背后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都打了一个冷噤,那种感觉就像是从温暖的南方一下子就瞬间移动到了天寒地冻的北方一般。
“你在这看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用手拽了一下二丫,见她没理我,又拽了她一下,直到将她拽的站不稳,差点跌坐倒地才收手。
“你都还没从失去猰貐的悲痛中走出来,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二丫眼中噙着泪花,声音哽咽。“但是我应该要让你知道真相,因为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来这就是为了跟你宝哥告个别。”
二丫的话,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不偏不倚的正好扎在我的心头,令我简直快要濒临失去心跳。
我盯着地上那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土质是松的,上面不生寸草,和四周围的杂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明显被人翻过的土,又重新回填抹平了之后的景象。
我木讷的摇着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犹如灌了铅的身子。我跪下去,机械的伸出双手插进泥里,疯了似的将土往身后掘。
“别这样。”
二丫弯腰过来拉我,却被我猛然用力一挥手,挥的跌倒在地,我随手带起的碎土,挥洒至空中,再缓缓落下,犹如一场悲凉的漂泊之雨。
在二丫的示意下,两个手下这时冲过来,硬生生的将我抱开了,因为怕我激烈挣扎之下,会挣裂伤口的缝合线,两个人几乎是一人张开大臂,箍住我的上半身,另一个则紧紧的箍住我的下半身。
此时浑身不能动弹,一开始我还极力想要挣脱,但是随着身体的扭动,我感觉围在腰间的卷轴,好像有些移位了,便在刹那间安分了下来。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二丫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见我老实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了些许释然。“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死了的人才能安息。”
“别跟扯没用的,告诉我,我宝哥是什么时候死的?”我的嗓门一路往上,直至嘶吼的地步。“又是谁害死了他?”
“尸骨是我亲手埋的,从你宝哥踏入古罗地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古罗地,生前来到了这里,死后留在了这里。”二丫转而泪眼蔢娑的看向我,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没有人残害他,是他自己选择了长眠于此,他用他的生命,捍卫了一个丝蜘蛛绒网大罗氏后人的尊严!”
我当下已经泣不成声,无名尸骨不存,宝哥埋骨他乡,这两件事竟然同时发生了,这就犹如两条洪水猛兽,势如破竹、排山倒海,将我扑打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
我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时间像过了一万年一般久远,但是我依旧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内心的波澜,怎么也无法平静。
二丫就守在我的身边,一句话没有,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并且支开了两个手下,一直陪我到天色渐黑。
“没想到阔别多年,我们仨,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聚在一起。”沉寂了很久,二丫才轻声细语的划破寂寥的空气。
“是啊……”我目光呆滞,眼神涣散,说话有气无力。“但是我还是我,而你和宝哥,已经不是原来的你和宝哥了。”
“你宝哥长大了,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一个散漫好闲的人,变成了一个懂得背起包袱的人。”
“是那几年在外闯荡的日子,磨砺了他。”
“而我,只是他这颗茁壮成长的大树上,那一片安静的绿叶,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她看向我:“也是。”
我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宛如孜孜泉水般,永不停歇的一往情深。在与她对视的短短几秒钟内,我感觉到了那种在宝哥离开村子之后没多久,我告诉她,宝哥说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娶她的话时,她流露出的那种眼神——就和现在的一样,我无法读懂。
“我爹当年告诉我,说你远嫁他乡了,你……”我霎时有些语塞。“你真的嫁给了……”
“没错,我就是嫁给了袁丙昌那个老头子。”二丫说的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的回避。
“为什么?”
“因为你宝哥。”二丫将目光转向远处的一颗孤零零的小树,现在正值深秋初冬,树上落叶荏苒,片片落下,但是却有一片,依旧身披绿色战甲,意欲和即将到来的严寒,殊死一搏。
“是因为我宝哥丢下你,选择独自一人离开,而让你伤透了心?”
二丫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摇着头:“算了,我和你宝哥的世界,外人是不会懂的。”她说罢,话锋一转:“你宝哥纵然一开始有错,但是当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他以死作局,结束了一场持续了几代人的斗争。而我则自始至终,都是这个局中的一枚棋子,以前我是他树上的绿叶,现在是他局中的棋子,我还是我,从来不曾改变过。”
“以死作局?”我将她刚才话中的这四个字,单独提出来复述了一遍。“什么局?”
“还记得我让人送去你们铺子里的那个紫砂壶吗?”
我瞬间一怔:“那是你派人送去的?”
“准确的说,是你宝哥让我派人送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给我送去那个壶,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我只感觉眼前迷雾缭绕,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你当时肯定是看不懂的。”二丫从地上拔起一颗杂草,拿在手里随意的摆弄着。“但是当猰貐带你进入三十六侍罗的巢穴之后,你就会发现那个紫砂壶的作用了。”
我想了想:“你说的是,那壶身上的回字形水波纹图案?”
二丫点点头:“没错,那是你宝哥以死作局的第一步,当时也就是在这里,我们坐在一起,他用一天的时间,排布了一个你此后半年时间里,所有经历的一切。”
二丫看向我:“相信我,这一切都只是你宝哥的局,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你宝哥设计好的。我是这个局里的一枚棋子,你也是一枚棋子,猰貐也是一枚棋子,你东家也是一枚棋子,所有的人都是你宝哥这盘棋里的棋子。他在和所有人的命运下一场没有胜负,只有和棋的棋局。”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这个时候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她刚刚的这句话,简直是骇人听闻,推翻了我所得知的一切,让我如坠万丈深渊一般。
第五章 后记之从何说起
“我知道这确实有点难以置信,但是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不管你能不能接受,事实就是如此。”二丫说着将头埋进了身子里,泣不成声。“你宝哥用生命的最后十多个小时,用尽心计开了一盘天大的棋,并且操控着各枚棋子,在半年的光景里,走完了这盘棋,他赢了,我却输了!”
“你输了?”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瞪着两眼看着她。“你输了什么?”
“你宝哥赢了自己,我却输掉了你宝哥!”二丫抬起头,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泪。“算了,我一直还在劝你,现在自己却也……”她苦笑着摇摇头,随即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估计还要一会儿他们才会到,现在让我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跟你说一下吧。”
“咱们先把水波纹图案放一放,从头开始讲。”二丫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大约从去年年底开始,你宝哥就陆续收到一些画卷,经过他的调查,全是某个神秘人物,假借一些已经身故了三十年之久的人的名义,寄给他的。”
“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画,我怎么从来不曾听宝哥说起过?”我皱眉问道。
“是鬼趣图,一共八幅的鬼趣图,被人一卷一卷的用死人的名义,寄给了你宝哥。”二丫说着摆摆手。“是什么样的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假意冒用的这些寄件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死与三十年前,并且死的极为蹊跷。你宝哥纵然遍访他们的家人,却也一点头绪都没能得到,他们的家人,对于那些人的死因,不是闭口不谈,就是摇头表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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