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阚三刀命人请来黄老太太,毕恭毕敬地让到主位上坐定,点烟倒酒自是不在话下。大白天不得喝茶吗,怎么喝上酒了?黄老太太就好这一口,一天八顿,睁眼就喝,平时拿酒当水喝,嗜酒如命。阚三刀将崔老道指点纪大肚子在督军府门前摆放一把扫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一门心思认为这是崔老道损他的邪法,越说心里越来气,站起来围着黄老太太转了三圈:“纪大肚子欺人太甚,本来我俩一东一西各不相干,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承想这个大肚子蝈蝈几次三番想找我的麻烦,不仅刨了我的祖坟,还搬过来天津卫的崔老道,布下阵法败我气运,还望大仙显些神通,给阚某人指条明路!”再看黄老太太,这个相儿大了去了,在太师椅上盘腿打坐,闭着眼“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袋,紧接着二目一瞪,猛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崔老道这个损王八犊子,不给他整点儿厉害的,他也不知道黏豆包是干粮,你瞅我整不死他的!”说罢叫当兵的搓碎烟叶填进烟袋锅子,又倒满杯中酒,连干三杯酒,猛嘬三口烟,脑袋往下一耷拉不说话了,接下来全身一阵哆嗦,鼻涕眼泪齐下,猛地睁开双眼,再开口如同换了个人。
阚三刀心知仙家到了,这可行了,整顿衣冠恭恭敬敬屈膝下拜,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弟子阚三刀,求老祖宗指点迷津。”
黄老太太阴恻恻地说道:“此事我已知晓,那个妖道不知天高,不懂地厚,竟敢与本仙为敌,定遭五雷轰顶。”
阚三刀轻声问道:“但不知他在大门前立一把扫帚是什么阵法?”
黄老太太说:“先前我让你摆的阵势称为天上一张口,他给你来了个一指破天门,倒也厉害得紧。你速速打造三面金镜,悬于府门之上,咱这叫三煞回天金光返照,不怕压不住他的扫帚!”
阚三刀唯唯诺诺,磕头领命。只见黄老太太低头闭眼,再抬起头来,又变成了之前的腔调:“起来吧,仙家咋说的?”
阚三刀忙把黄大仙的话说了一遍,黄老太太点头道:“这一招儿太高明了,你可别犯财迷,三面镜子全要真金的,一点儿不能含糊,麻利儿置办去吧。”阚三刀对黄老太太言听计从,立刻上济南府最好的金楼,打造了三面金镜,皆有脸盆大小,光可鉴人,高挂在府门上,金光闪闪的越看越提气。
3
按下阚三刀这边不提,再说纪大肚子,大老远请来崔老道,好吃好喝好伺候,看他倒是做了几场法事,也不敢多问,得知对头门上突然挂起了三面金镜,觉得心里头发虚,不知道其中又藏了什么玄机,寻思也得让崔老道出个高招儿应对应对。纪大肚子领兵打仗指挥若定,要让他说点儿什么,商量点儿正事儿可挺费劲儿,见了崔老道,吭吭哧哧半天,终于问了一句:“道爷,今天您想吃什么,我这就让手下人去安排。”
崔老道住在督军府这些天,一天三顿饭,外加一顿夜宵,山珍海味没少招呼,撑得他一天得蹲八次茅房,该过的瘾都过足了,也没少往外跑,吃了不少济南城的小吃,再吃点儿什么好呢?忽然一拍脑门子,不如来他一顿涮锅子,鲜羊后腿切成薄片,沸水里一滚千万别老了,夹上来蘸足了麻酱、腐乳、韭菜花儿,那多解馋。纪大肚子一听这有何难,吩咐人速去准备。在八仙桌子上点了一口特大号的铜锅,底下多添炭火,把锅中水烧得翻花冒泡。督军府里的厨子手艺好,羊肉片切出来薄得跟纸似的,夹起一片放在眼前,可以看见对面的人影,齐齐整整码在盘中,那叫薄如纸、勺若浆、齐似线、美如花,往水里一滚这就能吃,不腥不膻,鲜嫩味美。崔老道抖擞精神,一口羊肉一口烧酒,左右手紧忙活,转眼二斤羊肉片下肚,吃了个滚瓜溜圆,酒也没少喝。纪大肚子等崔老道吃饱喝足了,这才说起阚三刀门前又挂了三面金镜,这个阵法怎么破?
崔老道已经喝高了,嘴不跟腿,看人都是两个脑袋,坐在八仙桌前信口开河,一指眼前的铜锅,告诉纪大肚子:“你把它端出去,放在大门口,别让人弄灭了!”他是随口胡说,纪大肚子可当了真了,立刻命人把铜锅摆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差人昼夜伺候,随时加炭,大蒲扇“呼哧呼哧”扇个不停,冒出一股黑烟呛人口鼻,整得左督军府门前那叫一个乌烟瘴气。结果转天一早就有人来报,说阚三刀连夜摘了金镜。纪大肚子暗挑大拇指,心说:“崔道爷太灵了,只不知门口摆个锅子,这叫什么阵法?”
崔老道过了晌午才醒酒,灌下一碗凉水压了压腹中的燥热,真不简单,今天没吃早点,给纪大肚子省了一顿。他脑袋瓜子昏昏沉沉的,把昨天的事全忘脖子后头去了,只见纪大肚子对自己连吹带捧,作揖鞠躬又是一番拜谢,说顶仙的毕竟斗不过玄门正宗!崔老道有点儿不明所以,但是不能露馅儿,仍须摆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做派。
那么说阚三刀怎么就把金镜摘了呢?原来他得知纪大肚子将一口铜锅子摆在门外,左督军府上空烟雾缭绕,不知崔老道又使了什么妖法,忙去请教黄老太太。黄老太太上身之后告诉他,崔老道这招儿太高了,铜锅子里边有水,下边有火,此乃玄门中的“水火阴阳阵”。阚三刀心中不解:“那不过就是一个涮羊肉的铜锅子,我后厨房里存着十七八个,又有何玄妙可言,怎么就破了我这三面货真价实的金镜?实在不行,咱也摆上一溜儿铜锅子跟他比画比画?”但听黄老太太身上那位大仙口中言道:“你有所不知,此阵高明无比,水火相济,将煞气全镇住了,你速将金镜摘下,迟则反祸自身!”说完又给他出了一招儿,让阚三刀在督军府门口立上五根一丈长的金旗杆,名为“金枪五雷阵”。
阚三刀直嘬牙花子:“我说老祖宗,咱这些天没干别的,净剩下掏钱了。改大门花了我三百块银元,人家一根笤帚疙瘩就给咱破了。三面金镜子用了八千五,崔老道摆个火锅子,我这钱又打水漂了,而今再戳上五根金旗杆,这得多少钱哪?您到底是哪头儿的?别再是跟纪大肚子、崔老道串通了让我倾家荡产来的吧?”
黄老太太气得拿手里的烟袋锅子往阚三刀脑袋上敲:“你这个不提气的玩意儿,让你掏点儿钱就心疼成这样,能成什么大事?况且我与纪大肚子和崔老道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怎会串通一气来坑你?你且放心,咱这个阵法万无一失,五根金旗杆借五雷之威,金木水火土全占了,他们纵然搬来天兵天将也破不了此阵!”
阚三刀闻言大喜,赶紧命人摘下金镜,打造五根金旗杆,皆为丈许来长、鸭蛋粗细,使的钱可就海了去了。乱世之中,能够独霸一方的军阀,个儿顶个儿富可敌国,到头来苦的就是老百姓。阚三刀这一次下了血本,心说:“别着急,我都给你纪大肚子记账上了,待到‘金枪五雷阵’发威之日,便是你还债之时!”等这五根金旗杆稳稳当当立在右督军府门前,阚三刀来到门口一看,先不说法力如何,五根旗杆围成一圈,太阳一照金光四射夺人二目,跟五根金箍棒相仿,真叫一个气派,越看心里越痛快,一高兴回去多吃了两碗干饭。金旗杆刚竖起来,立时成了济南府的一景,引来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老百姓大多连金条也没见过,更甭说金旗杆了,不知督军府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又是金镜又是金旗杆,要说还得人家带兵打仗的趁涝儿,真舍得花钱,少不了交头接耳、议论称奇。话说这时候,挤过来一个推独轮木头车的。以前这种车很常见,一个轱辘两个车把,构造简单可是不好推,推起来得用巧劲儿,端着车把往前推的同时还得往后拽着,又得保持平衡,不能左摇右摆。车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红木的家具、青花的瓷瓶不敢往上放,怕一不留神给摔了。这位车推的是什么呢?说起来可太硌硬人了,一边一个大木桶,桶里满满当当全是泔水,刚从饭庄子后门收来的,带着一股子馊臭之气。推泔水的这个人是当地一个泼皮无赖,成天招猫逗狗、无事生非,没他不掺和的。路过督军府门前,瞧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你说你客气几句溜边走不就过去了吗?他不介,满肚子全是坏水儿,口中吆喝“少回身、少回身”,却在脚底下攒劲儿,推着车硬往前挤。等大伙儿看明白他推的是什么,再躲可就来不及了,离得近的一人蹭了一身泔水,又馊又臭的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人群中一阵混乱,吓得看热闹的纷纷往旁躲闪,别人越躲,他推得越快,小车摇摇晃晃,泔水直往外溢,其实这就是成心使坏。督军府门口有把守旗杆的军卒,岂能容这么一个二混子在此撒野?见状上前弹压,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一通乱抽。推泔水的实实在在挨了一鞭子,疼得“嗷嗷”直叫,脚底下拌蒜踉跄而前,手上也拽不住了,一松手可了不得了,泔水车“咣当哗啦”一下,正撞上其中一根金旗杆。五根金旗杆按梅花形摆放,本来埋得也不深,头一根倒下来砸上第二根,一转圈“噼里啪啦”全倒了,非但如此,金旗杆上还沾满了泔水。在场的军民人等全傻了,老百姓一哄而散,推泔水的自知惹下大祸,也趁乱跑了,连车带泔水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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