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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出版] (那多)


  必然有人把铊涂抹在解剖尸体胸腔组织里,所以没戴解剖手套的文秀娟再次中毒。
  文秀娟此前所有的中毒症状,都与铊中毒符合,这是由长时间持续性地小剂量投毒造成的,而在她已经极其衰弱的时候,皮肤又直接接触到了大剂量的铊,这就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毒素大爆发致全身器官衰竭。
  尸体失踪事件,自然是为了消除痕迹的故布疑阵。其他部位都可以被学校找回去,但整个胸部,从皮肉到骨骼,全都得销毁才最安全。
  这样的手段真是杀人不见血。
  到了这个时候,主谋已经没有办法在柳絮面前继续隐藏下去了。马德,必然是马德,只能是马德!
  不单单是因为没有完成的笔迹鉴定,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在寝室里磨骨头的那个人,更因为他委培班唯一一个在毒理实验室里做过实习生的人!铊可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即使是在医学院里,也只有在毒理实验室才可能接触到。
  王唯最后还告诉柳絮,郭慨最初约他见面之后,他把这事情告诉了马德一声,毕竟骨头是从他这里拿的,于情于理都得通报一声,这些年马德做医药代表,和王唯有许多往来。
  柳絮的嘴唇都颤抖起来了。她强作镇定,问王唯:“那马德怎么和你说的?”
  “他就让我照实说。”王唯回答,“他说就是当年调皮捣蛋的一点小破事,实话实说没什么好瞒的。”
  柳絮捏紧了拳头,指甲按进掌心。是啊,马德能怎么说,难道要他去叮嘱王唯千万不能说出实情吗?他只能趁王唯还没有和郭慨碰上的这段空白期,把郭慨杀死!
  回到住处,柳絮仰天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竟然真的会是马德。为什么呢,他和文秀娟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
  眼泪倾泻而下,她犹自不觉。
  郭慨,我找到真凶了。我循着你的路,追着你一闪而没的衣袂,在泥泞里跌跌撞撞,然后冷不防就站到了这里。
  在这张小小的床上,柳絮放任情绪肆意流淌,她随手翻看着郭慨留下的课本,看那些角落里写下的一个个饱含着深情的故事,沉溺其中,毫不抵抗。
  良久,她翻坐起身,开始思索下一步。
  马德显形,杀害郭慨的逻辑链已经完整,但杀害文秀娟却还有动机未明。况且知道凶手是谁是一回事,证明凶手是谁又是另一回事。以柳絮目前的处境。有足够的证据尚且未必管用,更何况现在没证据。
  要说找寻证据,首先当然是想办法取得马德的笔迹去比对谋杀通信,然而即便比对上了,也顶多是个佐证,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才行。
  倒是有一条路,既然确定了马德是首凶,是杀害文秀娟和郭慨的双料嫌疑人,那么,就可以去试着搜寻他在郭慨死亡当晚的行踪,搜寻他多次异装前往蓝色酒吧和出租屋的情报。从结果倒推,总会发现蛛丝马迹的吧。
  然而柳絮又明白,要是她真的这样去做,将会有极大的风险。她是个再笨拙不过的侦探,假使可以查出线索,也一定是磕磕绊绊,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撞了多少南墙耗费了多少无用的工夫。在这过程中,不被费志刚逮到的机会是多少?王唯也一定会把今天的事告诉马德的,也许马德现在已经知道了,所有利害相关的人将以最快的速度抱起团来对付她。所以,她真的有机会吗?
  现在的柳絮,并不怕担风险,她只怕自己走不到最后。
  她去找项伟做同伴,正是因为这样的担心。现在项伟已经背叛,她必须要找到新的,绝不会背叛的同伴才行。如果真的找到了新同伴,并且也能够认同马德的嫌疑,那么就算直接报警,都有机会。
  可是,委培班同学她一个都不敢找。除了同学,还有谁会愿意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必然得是切身相关的人,比如郭父郭母。然而自己取信他们的机会有多大?他们认定自己是精神病了吧。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
  文红军。
  项伟说,关于文秀娟,文红军显然知道更多秘事。作为父亲,他对小女儿到底还留有多少骨肉亲情,他愿不愿意为了寻找真凶,再去揭开陈年旧疤?
  柳絮毫无把握。
  她只有全力以赴去尝试。
  2
  “别人都讲这是个奇迹。但这个奇迹,靠我一个人出不来呀。”文红军给包惜娣喂完今天的第二餐流质,照例陪她说会儿话。
  “你如果不想活着,不想醒过来,恐怕早就去了吧。”
  文红军相信包惜娣能听见自己说话。既然妻子的脑神经活跃度比一般植物人高,就应该对这个世界保有感知,不是吗。
  这些年,文红军和老婆说的话一天比一天多。两个女儿都已经不在,他不想让包惜娣觉得太孤单。太孤单了,也许就不愿意再支撑下去。
  门铃响了。
  文家不常有客人,是推销员吗?文红军把卧室的门带上,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张望了一下,然后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背稍稍佝偻着,仿佛随时随地保持着一种谦卑的态度。他戴了副眼镜,眉弯眼细,笑起来笑纹很深,看来是个一直笑着的人。这时,他正笑着向文红军欠了欠身,鞠了小半个躬。
  “您找哪位呀?”文红军问。
  “文叔叔是吧,我找您。”年轻人直起腰,“今天来得冒昧了,我叫马德,您女儿的同学。
  “我女儿?”
  “我和您女儿文秀娟是医学院委培班的同学。找您聊点事情,我方便进去吗?”
  文红军没有让开路。
  “什么事?”他语气生硬地说。这位父亲对自己的二女儿并没有多少感情,反倒是女儿的大学同学忽然找过来,他直觉会是个麻烦。
  “您这还真是……”马德失笑起来。
  他这样一笑,通常对面的人会因为觉得失礼而不好意思。但文红军并不在此列。
  “我要上班去了,现在也没有时间。你要不是很急的话,再约其他时候吧。”
  “您是要出车去对吧,不好意思耽误您做生意了,您看我来也来了,算起来我也是您朋友啊。”
  文红军毫不掩饰地沉下了脸。
  “我们没见过吧”他说。
  “我们是没见过,不过,我们是网友呢。我们通过不少博客私信。”
  文红军一愣,脸色和缓起来。
  “你是?”
  “天涯行者。”
  “哎呀哎呀,”文红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原来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呀。来来,请进请进。”
  这些年里文红军很少露出现在这样的笑容。
  他的生活全系在里屋的包惜娣身上,也只有与此相关的事情,才能真正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二女儿的大学同学,竟然就是那个在网上鼓励他分享故事,帮他做了整个募捐计划的人。
  原本文红军只是在博客上分享植物人的知识和病例,分享自己照顾植物人的经验,以此与其他植物人家属交流。直到有一天,一个网名“天涯行者”的人先是捐了一千元给他,而后又鼓励他把自己的故事完整地分享出来,并以第三者的角度写了文章,传播到各个论坛上去。成千上万的人由此了解到文红军的故事——一个失去了两个女儿的父亲,一个守候了二十五年的丈夫,一份被命运反复折磨却仍打不倒的坚持。这篇文章叫《如果命运错了,我们能做些什么》,文章最后,天涯行者发起了捐款倡议,并且自己又给文红军捐了一千元。然后,就开始有点点滴滴的捐款,慢慢涓流汇聚成河,到了现在,在天涯行者持续顶帖转发之下,热度进一步发酵,捐款金额已经突破了二十万元。
  可以说,天涯行者就是文红军的恩人。文红军也曾想过,这个天涯行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开了几十年的出租车,成天见的都是过客,人世间匆匆来去,这人情是冷是暖,甚至来不及品尝,突然之间,被一束阳光定定地照个正着,炽热得都不习惯了。
  现在,天涯行者站到了面前,文红军这才知道,原本以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其实与自己有着这样一重渊源。
  文红军请马德在客厅坐下,泡上茶,当然再不提要去出车的事。他又说了些感谢的话,聊了几句植物人治疗——那是他们在网上会交流的话题,然后等着马德说出来意。
  “说实话,我会注意到您的事,其实是因为文秀娟。”
  文红军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文秀娟,那也太过巧合了。
  “今天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马德之前说话时,低眉垂目,视线略略向下,很是恭敬得体。此时,他抬起眼睛,正视着文红军。原本温和的眼神,忽然多出些别的东西。
  “请说。”
  “有一个叫柳絮的女人,可能会在近期来找您。到时候,请您把她交给我。”
  “什么意思,这个人是谁,找我干什么?”文红军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
  “她是文秀娟的同学,当然,也是我的同学。她认为文秀娟的死别有原因,正在进行调查。说真心话,您希望重新调查文秀娟的死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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