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柳絮适应了之后,音乐声也并不能算多大。酒吧的演奏区空着,许是还没到时间,结束了刚才的那一通爵士鼓后,音箱里又开始放一首不知名的爵士三重奏。酒吧里的人并不多,别说人挤人,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只有柳絮自己和酒保是站着的。昏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客人分散在卡座里,加起来也就十几个。
柳絮杵在那儿,东看看西望望,整个环境和她格格不入,不知道该怎么融和进去。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柳絮的傻模样不禁笑起来,冲她举了举杯。柳絮略一犹豫,便走了过去。
让柳絮编一套合适的身份和说词,从酒吧服务生口中套出想要的情报,未免超出她目前的水准了。当然她来之前,也是设想过应该怎么行动的,在她的想象中,拿出两百块钱给服务生当小费,应该……就可以了吧。似乎一些电影和小说里就是这样的,拿钱开路,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有谁会不愿意呢?
想得很好,可是她走到吧台前,笨手笨脚地拉开包,取出两百块钱捏在手里,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像那些电影里那样,把钱潇洒地递给瞪着她看的酒保。那简直蠢极了。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要什么?”酒保等了一会儿,主动问她。
“啊……给我一杯……”柳絮不太喝酒,可来酒吧,是应该要点酒的吧?
“长岛冰茶?”旁边看戏的中年人说。
“哦,哦,行呀。”柳絮有些狼狈地说。其实她压根没听清楚那是什么,勉强听见后两个字。可以不喝酒,那当然最好。
柳絮把钱递过去,酒保抽了其中的一张,然后找了五十五元给她。她把一堆钱塞回钱包,紧张地站在吧台前,身体僵硬,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得要和酒保搭讪吧,说什么呢,而旁边那个男人看起来挺想和她搭讪,她只好尽量不去看他
你以为酒吧是什么地方,柳絮在心里对自己恶狠狠地说。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这又不是去教堂!
酒来了,柳絮喝了一口,味道和想象中的冰茶有点不一样。
“第一次来这里?”男人举杯致意,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男人笑笑。
“你经常来?”柳絮心里一动,也许可以顺着问他,看他那天晚上在不在。
“倒也不算,每周来个一两次吧。开个小玩笑。其实是看出你应该不常来酒吧。”
“这么明显啊。”柳絮有些窘迫。
“是挺明显的,就凭你不知道长岛冰茶是酒。这可是泡妞专用酒。”
柳絮愣了一下。
“你得掂量着喝。”
柳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了声谢谢。
男人摇摇头,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简直像只小白兔。
“你是要来喝顿闷酒的吗,随便看到个酒吧就跑进来了?也不像啊。”
“我……我想来打听点事情。”柳絮一咬牙,从包里拿出郭慨的照片递给男人。
“照片上这个人你见过吗,他应该在十月三十一号晚上来过这里。”
男人听见十月三十一号这个时间点,诧异地看了柳絮一眼。
“那天我不在。”他朝酒保努努嘴,“喏,他是在的。”他把照片转递给酒保看。
酒保看看照片,看看中年男人,又看看柳絮。
“那天我上班,见也是见过的。这个人,他死了对吧?”
柳絮吃了一惊,然后恍然说:“哦,警察来过的是吧。我是他妹妹,家里人,想多了解点情况。”
“可这事你不应该问公安吗?”
“案子没破,一点信都没有。而且,总觉得,他不像是来这种地方勾搭女人的人。”
这话一说,男人和酒保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柳絮发现说错话,连忙解释。
中年男人苦笑着摇头,冲酒保说:“你看到了,就说说呗”
对当天上班的几个酒保来说,郭慨也是个生面孔,会留下印象,是因为他当晚多数时间都在吧台边和酒保说话。说话内容也没什么特别,无非东拉西扯一通神侃,共同点还是经由警方问讯被总结出来的,就是和每个酒保多少都聊到工作方面的事,比如在这个酒吧工作了多长时间。
郭慨进酒吧是在十点之后,大约十一点前后,他离开了一下,然后很快又回来。离开之前,他只和酒保有过交谈,回来之后,他则主动搭讪了吧台的另一位顾客。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柳絮急着问道,“是不是长头发,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七?”
酒保耸了耸肩:“差不多吧。”
“他们说什么了?”
“没听清楚,大概聊了二十分钟,他们就一起走了。”
那就是她了,一定是她,那个“董小琳”。可是……等等!
“你是说,他们在聊天?”
“是啊。”
“你听见她说话了?那个女的?”
“没听清楚。”酒保笑了笑,笑容十分诡秘。
柳絮没工夫琢磨酒保的笑容,追问:“我的意思是,她能说话?”
酒保瞪着柳絮,“不然呢?”
原来这个“董小琳”不是哑巴,难道她的声音很特别,才在房产中介那里伪装成哑巴的吗?这个家伙真是太小心谨慎了啊。柳絮满腹狐疑地想。
“女的?那天?”中年男人在旁边问。
酒保笑了笑,又是那种笑容。
“懂了。”他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柳絮问。
“因为这个酒吧,女客人不常见啊。”男人说。
柳絮愣了一下,酒吧里怎么会不常见女人?然而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些昏暗卡座角落里,一对一对坐着的,都是男人。而他们之间的距离,那种姿态,并不像是普通的男性友人。
她醒悟过来,这里竟是间同性恋酒吧么?可是,出现在一间同志酒吧的女客人,意味着什么呢?
“我还是不太明白,要不你直接告诉我?”
有的时候,缺乏沟通技巧,反倒让人无法招架,尤其柳絮这样的女性。
“通常只有男人才来这里,除非像你这种。另外呢,有时候来这儿的人,打扮有点特殊的。”
“你是说异装癖?”
“嘿小姐,你真够直接的,不过你最好不要当着他们面说。”
“所以那天和我哥说话的,是个男人?”柳絮瞪着酒保说。
“谁知道,我可没摸过他。”酒保嘴里这么说,但表情传达着明确无误的信息。
柳絮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大发现。一定是这样没错。为什么她会这么高,为什么她要在中介面前装哑巴,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她”是“他”!
可是郭慨,那么有经验的一个前任刑警,会在聊了二十分钟后,还没发现面前的是个男人吗?绝不可能!是啊,他绝不是因为什么美色,他是发现了什么,他是认出了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人,他是这里的常客吗?”
“不是,不过那几天他一直来,有个把星期吧,之后就没再见着了。”
今天在蓝色酒吧的收获,超出了柳絮的预计,既然如此顺利,她又多问了一句项伟,看酒保认不认识。
酒保摇头说项伟是谁,他说自己只来了不到一年。这里的服务生工作时间都不太长。
“那你们老板呢?”
“就在那儿啊。”
柳絮一转头,看见中年男人冲她笑。
“所以一九九七年那会儿你在的对吧?”
“那会儿我叔叔是老板,蓝色还是个有女孩儿的酒吧。三年前他才把这里交给我。”老板笑眯眯地说,看到柳絮一脸的失望,又慢悠悠地说:“一九九七年我在当酒保,项伟我记得,后来摔断了腿的那个嘛。”
然而毕竟已经时隔多年,与项伟共事的细节,老板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印象里这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人很勤快,性格也相当不错,很好相处。这和柳絮打听到的项伟性格并无二致。后来出了事老板也是间接听说的,因为出事之后,项伟就再也没来过蓝色酒吧。
那么,最后一封信上的见面地址选在蓝色酒吧真的只是巧合?项伟的确和文秀娟的死没有关系?无论如何,项伟原本就很微小的嫌疑,进一步减弱了。再说,目前柳絮的首要目标,是解开郭慨死亡的迷团。
柳絮在蓝色酒吧真正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离开,老板想留她的电话,没成功。目前,和郭慨死亡相关的两个地点,柳絮都已经走访了,的确收获了一些线索,然而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她还是没有方向。也许等到费志刚不那么累的时候,和他聊聊看,听听他有什么主意。
此时,距离柳絮意识到费志刚想杀自己,还有五天。
6
负责郭慨案子的警官姓刘,三十多岁,烟不离手,柳絮很是花了些工夫,跑了好几次,才终于让他肯坐下来听她说几句。
柳絮说我是郭慨的妹妹,他的案子到底查得怎么样了。刘警官说表妹亲妹啊,柳絮说我就是管他叫哥。刘警官说反正有了结果会通知家属的,在那之前具体案情肯定是不能随便往外透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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