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唐玄伊重复。
向子晋点头,“是那个人……机关匠人,曾全。”他顿顿,“早前向某已经看到大理寺贴出的抓捕令,某早该知道,在大理寺面前隐瞒这些事根本都是无用。但我也只是出于对老匠人的信任和尊敬……现在我都说,全部都会说出来。”
“那在向阁主看来,曾全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向阁主会猜测凶案与他有关。”
“首先当然是因为轩儿与曾全曾有过过节,当初我引荐曾全进兼爱阁制作当时一批机关人时,轩儿就带着几名学徒劝过我,说曾全性格乖张,很有可能会惹出麻烦。但我不信,仍旧让曾全去做这件事。过后就有了让兼爱阁上下人心惶惶的那具自己消失的机关人。这件事相信大理已经知晓了。”向子晋无声叹口气,“曾全……他手艺确实高超,而且有其他匠人不曾有的精细,无疑是个奇才。但说句良心话,曾全这个人,真的很难相处,纵使是我也与他说不上几句话。跟他在一起……确实感觉不舒服。当初来兼爱阁时,他无视规矩,想要的东西随便拿,不喜欢的人直接就会上手打。而且嗜酒如命,嘴巴也很不干净。如兼爱阁学徒们所说,这里没有人喜欢他。我不相信机关人会自己杀人,曾全一定就是背后操纵机关人的凶手,而他,也有这个本事。”
“您有几分把握认为曾全是凶手?”唐玄伊最后问道。
这一次,向子晋没有半点犹豫,冷漠而直接地回答道:“十分。”
唐玄伊刚要去拿茶杯的手悬停。
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动静,唐玄伊视线无声无息地瞟过正堂屏风下面的缝隙处,看到了一双脚足。
他唇角微动,慢慢将手收回原处
……
不久,下了一夜的骤雨终于伴随着长安城的晨钟消散了。空气中的潮湿转为一抹雨后芬芳,清新得仿佛只用一夜便将世间一切污秽都冲刷干净。
大理寺往生阁正弥漫着沈念七最不喜欢的味道。
是来自尸首的气味,而非尸骨。
关于这具新尸首的检验,沈念七是不情不愿的,所以也就由潘久来主刀,沈念七替他记录过程。。
验尸结果,没什么意外,人正是罗轩,并没什么奇怪的手法换脸什么的,身上的伤痕也很简单,头上有撞击痕迹,目测是打斗留下的,致命伤是一斧子重重砍到后脖颈。这一斧子皮开肉绽,这力道,不用验骨也知道在骨头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笔记落完款,第一次挑大梁的潘久已经累得双眼泛红。
沈念七咬着笔根从头到尾扫一眼自己的记录,颇为满意。
后来听说去兼爱阁进一步询问的唐卿终于返回了,念七便兴冲冲地将这份结果拿到议事堂。
进去的时候,唐玄伊正在坐在席上看铺了一地的画纸,上面是画师绘制的现场细节。
沈念七将验尸结果放在所有纸张的最角落里,简单说了几句汇报的话。
唐玄伊没有回应,似正想什么想得出神。
沈念七像往日一样不愿打搅,奈何刚一转脚,反倒是唐玄伊现在沈念七身后开了口。
“沈博士,依你看,向阁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向阁主?”沈念七机械地将身子扭回,脑子一转,“今日这起命案与向阁主有关吗?”接着又深感兴趣地凑到唐玄伊身边道,“是不是在兼爱阁有什么收获?不妨说来听听,让我也跟着分析分析。”
“嗯?”唐玄伊俊眉微挑,浅笑,冷峻的脸上写着一副“沈博士分析案情?怎么可能?”的表情。
念七撇嘴,双腿盘坐于席,闷哼了一声。
唐玄伊被她的神情逗出一抹晨光下俊雅的浅笑,美得让沈念七出了个神儿,但紧接着又回归了最之前思索案情时的肃穆。
“方才去兼爱阁,向阁主将之前没说的事,大致都说了。”
“向阁主不想再袒护曾全了?是因为爱徒之死,所以自责吗?”沈念七觉得可以理解,甚至表示同情。
可唐玄伊却没完全认定念七说的这件事,只回应道:“向阁主是这么表现出来的。以此为契机,向阁主道出了有关曾全的事,这一次与先前态度截然不同,直指曾全是凶手。但正是因此,坚定得让人怀疑。”
“唐卿的意思是说,向阁主突然反口称曾全是凶手,也许爱徒之死只是个借口,实际上另有原因?”
唐玄伊将面前从现场绘制的图,以指尖一张一张挪开到四面八方。
只留一张,置于念七眼前。
第110章 畏惧
念七狐疑地看向唐玄伊,然后看向那张纸,纸上应该是方才在案发现场,画师从机关壳上摘下来的线索,是血红色的三个字。
唐玄伊指尖拿起地上的纸,将其举在眼前。
“人第一反应的表情,往往比眼泪或语言,更加真实。”
晨时微光从纸背上透过。
“假冒者”三个红字,叠出了刺目的颜色。
念七紧缩眉心,但一瞬间,五官舒展。
“也许,向阁主……在畏惧着什么。”
唐玄伊笑而不语,眼里流过一丝冷光。
“另外还有一件事。今日我在兼爱阁的时候,发现有人藏在屏风后面。是一个穿了长靿靴的人。”
“长靿靴?那不是只有公卿才穿的吗?”沈念七蹙眉,“这件事不会牵扯到公卿吧,那就麻烦了。”
“公卿倒还好,关键有一个人,我不知道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或者说,是否与他有关。”
沈念七偏头,思索唐玄伊说的人选,眉心一展,“你说的是……子清道长?我记得他在赏花会时还替陛下挡了一箭。”
“正是因为挡了一箭。”唐玄伊沉声接道,“这个人,一向不容易被摸透。我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奇怪。当然不仅是挡箭这件事,整件案子都让我有种站在迷雾里的感觉。明明凶手很可能就在眼前,但我的本能告诉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是我们看到了一棵树苗,却无法确定下面是不是盘了一片扯不断的根。”
议事堂外传来了阻拦的声音,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在喊。
“我要求见大理,让我见大理!!”
唐玄伊与沈念七交换下视线,放下纸起身走到议事堂门口。
“什么事?”
且见面色如纸的曾又晴,一改往日凄弱的形象,坚定而憎恨地喊道:“大理,民女听说兼爱阁阁主要指认我父是杀人凶手!这是诬告!大理明鉴!兼爱阁一向与我父没有往来,突然让我父做一批机关人,这是早有预谋的!!我父不过是兼爱阁的替罪羔羊,甚至有可能如此消失是被兼爱阁先一步杀人灭口!大理,您要给我父主持公道啊,大理!!”
曾又晴一下又一下地在地上磕头,白皙的额头上很快便见了血。
沈念七快步前去搀扶,却无法阻拦曾又晴地决心。
唐玄伊什么也没说,只是眯着眼睛,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
夕阳西下,斜晖明目张胆将金黄铺洒在大理寺议事堂的中央,但不知何时,它又像是退场的舞者,踏着柔软的步伐,悄无声息地褪去。
唐玄伊坐在案前,几乎一整天都没特别的动静,眉心紧锁成一个“川”字。
当他再抬眼时,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空气发寒,凉风落在皮肤上还有些莫名刺骨。
这让唐玄伊不由想起在曾全笔记上看到的那几个字:触犯它的,都将死去。
触犯?何为触犯?谁来执行?怎么死去?
曾全在恐惧什么,向子晋又在恐惧什么?
直觉告诉他,此刻所有的命案,不过都是流于表面的冰山一角。还有更深,更沉重,更可怕的事还在等着他。
那种身处迷雾的感觉愈发让自己透不过气。
堂里,许多穿着孝服的机关人尚还立在议事堂的左右,此时的它们都像是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正用着一种诡异而嘲讽的眼神死死凝视着坐在案前的唐玄伊,若仔细辨析,说不定也可以从那些被榫卯拼插而成的口中,听到锐利的尖笑。
唐玄伊长长吐了口气,撑着额头的手随意坠在案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动。回荡在堂中,却让这逐渐被暗色吞噬的屋子显得更为死寂。
唐玄伊没急着点灯,起身想要出去换换脑子,以保持最清醒的状态继续思考。
他双脚踏在大理寺议事堂外的青石板上,感受着仿佛可以深入肌肤那冰凉凉的温度。缝隙里还残留着昨夜大雨留下的积水,一脚踏开,变得模糊不清。
走着走着,忽见一处有亮光的房子,仔细再一看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往生阁的地界。
最近一遇到困惑与迷茫的事,似乎总会不由自主的来到此地。
不过今日唐玄伊却没进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顺着敞开的门往里看着。
沈念七正仔细地检查着黑曜石尸骨台上的几具已经处理好的骨架。认真严肃的样子让人无法联想到平日里她的俏皮与不正经。
平日在别人看来,也许他心思缜密,什么问题都能顺利解决,殊不知,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会有想不通的时候,反倒是沈念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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