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凌乱且不稳,与常人决然不同。
余光忽而瞥见袖口后一些奇特的伤痕,沈念七思忖,继而将指腹朝上挪了挪,一点点掀开他的衣袖。
那是一道轻肿的痕迹,到现在还未消退。
念七指尖稍微下按,摸了一下那肿处,戴德生立刻痛苦地低吟出声。
沈念七迅速将手挪开,半晌,眸子渐渐沉了下来。
“郎君的腿……怕不是‘摔断’的吧。”
此言一出,房内气氛微变。
张傲为难而又痛苦,几番张口,却不知要如何说。
沈念七也没耐性在这里墨迹,直接利索地掀开被子,并推上戴德生的亵衣亵裤。
包括戴德生在内的几个大男人皆是被沈念七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只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戴德生腿脚上多处的紫青处,整条腿就像是被一次又一次砸过一样,红红青青,肿得触目惊心。
房中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戴德生痛苦的呻吟从未断过。
沈念七以指腹划过那些青紫,感受着皮肉之下的“真相”。一顿,问道:“小郎君,回答我,听东西是不是比过去要费劲?”
戴德生微怔,艰难地点头,干裂的唇中缓缓飘出几个字:“大约一年前就开始……”
沈念七又深望了戴德生一眼。
纤细的指尖无声地从那满目疮痍的腿上抬开。
沈念七长长吐了一口气,回眸先看了眼唐玄伊,随后对戴德生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病,大唐没人能治得好。”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过去好好的……一定,一定不是的!”张傲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然,不然还是听杜大夫的话吧,阿郎!”
“我不知杜大夫说了什么,但这病,是骨病。我曾见过一次,在……”
在一具尸首里。
沈念七将这句话藏了藏,接道:“在一本书上。得此病者,通常都是孩提怪异身形,所以初见时,我并没认出。看郎君身形大致如常人,想来这病是后来突发的。得此病者,骨质极其脆弱,随时可以折断,到达一定时候,耳骨开始硬化,会渐渐失聪,眼睛颜色也会开始变化。”她看向戴德生那已经开始泛蓝的双眸,“你的眼,你的耳,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
戴德生惊讶于眼前这女子竟然能将他的症状说的一个不落,沉默良久,点点头,“如你,所言……我已经,病入膏肓。”
“阿郎!”张傲焦急而又绝望地唤了一声,却被戴德生打断。
“然,此番我深夜唤几位前来,并非是想让这位娘子医我这匪夷之病,而是想要托几位,救一个人。”
“何人?”唐玄伊问道。
戴德生忍下剧痛,拽着张傲的手缓缓从榻上坐起,望着唐玄伊,一字一句:“救……俞县县令,我的父亲,戴鹏正。”
“叮”的一下,似乎有什么,严丝合缝的东西,被这一句话敲开了。
“你的父亲,需要我们救吗?”唐玄伊问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戴德生看了眼张傲,张傲得令离开房间去外面把守。
而后戴德生才对唐玄伊道:“其实,客不用我说,应该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座县城不正常,每一个人都不正常。”他有些焦急地上前,以枯瘦的手抓住了唐玄伊的衣袖,“我怀疑,我父亲为了医我恶疾,在帮助杜一溪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我父本不是这样的人……”戴德生面露痛苦,“我父亲曾是洛阳的官员,蒙冤被贬至此……他过去一向刚正不阿,他是被威胁的。”顿顿,又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被‘关进来’的,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地方,是地狱。”
威胁、治病、蒙冤、关进来、有进无出……
唐玄伊眉心拢动一下,“这一切,与杜一溪给你的药有关吗?”
戴德生愣了愣,垂眸思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每次吃下拿药,我都会变得很奇怪,就像着了魔一样,身子真的不疼了……好像真的治好了一样。但……我自己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我根本没被治好,而且情况愈发糟糕。”戴德生坚定地抬起头看向唐玄伊,“我早已翻遍医书,根本不相信有药能让我痊愈。我不相信杜一溪的药,也正如我不相信杜一溪一样。”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们?”唐玄伊凑近两步,弯身与戴德生平视。
那双深眸突然划过一丝锐利的光晕,一闪而过的逼人气势令戴德生浑身蓦地一震。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凛冽寒意,如一只手一样已经攥住了他的喉咙。
第66章 怪味
让人感觉但凡有半句谎言,都会在下一刻被这双眸子冻结。
戴德生咬牙,铮铮回望唐玄伊,微微泛蓝的眼底,尽是执着与坚定。
“因为我感觉得到,你们与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与其就这样沉沦,何不冒死一赌。”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在判断着彼此眼中的真实一面。
只是,戴德生终归还是无法看透眼前的人,首先垂下了眼帘。
唐玄伊半晌才直起身,凝思着戴德生口中的事。
真与假,错与对,生与死,战与避,都在一念之间。
但凡他应了戴德生,便是间接对杜一溪与戴鹏正宣战,宣战必是会露出敌对端倪。然此时还并不能确定戴德生话中是否有假,若是局,可能会顿时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意味着暗查到此结束,还意味着矛盾就此激化,三人对付全县之人,恐不明智。
唐玄伊尚未回答,张傲却已匆匆赶回。
“换班时辰快到了,几位客必须要返回了。”
戴德生启唇还想再说什么,但因时间不够了,只得抿唇作罢。
不过这次,唐玄伊却先开了口,道:“郎君的话事关重大,还请容我三思。”
终归是有性命之险,戴德生本以为唐玄伊会拒绝,未料还有缓转的余地。遂重重点头,“德生静待佳音。”
言罢,张傲已经准备给几位引路离开,一转头,沈念七不见了。结果发现她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只手捡起那被戴德生推开落地的药瓶,其上还有一些黏腻剔透的药水正徐徐往外落着,借着火光,散发出了奇异的流光。
她晃了晃瓶子,起身对戴德生说:“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戴德生望着那瓶子,露出一抹厌恶,“当然……”他一字一句说着,望着那药瓶的眸底却多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干脆转过视线,再也没看过那药一眼。
“几位客,快走吧。”张傲又催促道。
唐玄伊点头,与念七君平返回了。
人刚一走,戴德生就支撑不住倒回榻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待稍微好转一些,他侧过头看向地上,见到了一只笛子。
他困惑了一下,想起是方才那叫阿七的女子掉落,于是颤着手,一点点伸过去,艰难地将笛子捡起,握在手里。
“一定……一定要……离开……”他勉强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一阵剧痛袭来,身子一松,便痛的不省人事了。
……
另一面,唐玄伊原路返回,幸在衙役换人前刚刚好回到了房间。
离开前,张傲似乎还有些什么话想要对一行人说,但因时间紧迫,最终未能达成所愿,带着一些未能告知的事匆匆离开了。
人走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外面已经开始泛起蒙蒙白意,但是此行之后,凉意却像是滚滚不尽的浓雾,一点点渗入俞县的四面八方。
沈念七才一回房,就直奔木盒处,准备给蜘蛛喂食从戴德生那里拿回来的药,而唐玄伊则站在一边,看似是在看沈念七的动作,实际却有些出神了。
房中这种微妙的静寂,直到王君平开口说了一句“大理您要相信戴德生的话吗”方才打破。
“不管戴德生的话是真是假,这座俞县确实存在着异常。”唐玄伊微侧眸靠在窗畔,“若是你出去走一趟便会发现,但凡沾上‘杜大夫’三个字,这里的县民都会特别的小心谨慎,这种谨慎大大超乎了面对县令的时候。以往,大夫是不会有如此崇高之地位。在见过戴德生后,倒是解决了我这个困惑。”
“大理您的意思是说,杜大夫不仅在威胁县令,还有可能在威胁县民?”
“我想,应该不只这么简单。”
“咦?”正说着,旁边传来了沈念七一声低吟,她轻捏着蜘蛛缓缓站起。
“怎么?”唐玄伊走到沈念七身边。
沈念七偏头皱眉,将蜘蛛端给他看。
且见那蜘蛛正亢奋地晃动着几只脚,而且亢奋得有些过头了。
“怎么和喂食骨粉的时候不一样了?”王君平也觉得不解。
“是不一样,蜘蛛在饮下这瓶药时,非常的兴奋,它喜欢这药的程度要远远大过骨粉,这药里,果然有什么。”沈念七将蜘蛛放回木盒,轻轻盖了盖子,“唐卿,我觉得你说得对。”微沉下眸,“我觉得,这件事并非只是威胁这么简单。”
她将手放在唐玄伊的鼻息下,指尖上是方才喂蜘蛛时沾上的药。药汁粘附在她的肌肤上,流着一丝美妙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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