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从背后吹过,毛不思反手从她与马明义的腰身间插去,只听吱扭一声,就有个圆滚滚地东西被穿透身子,消散在空中。
“今天,怕是场硬仗要打。”手指被握的咯嘣响,毛不思转着脖颈,还不忘了小声交代马明义,“一个咒法学三天,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皮肉绽裂的声音伴随着降魔杖的碰撞声,在静谧的降魔道中不断响起,恶臭味充斥着整片土地。
“婆婆来了。”昏天暗地中,不知谁开口喊了嗓子。
毛不思顿感周身的气息一轻,可更多的,还是如黑雾般杀红了眼睛的。
女人的高跟鞋敲的地面咚咚响,“就是天皇老子来,姐也要定这副皮囊了。”
绿色的旗袍化身坚硬的丝绸,狠狠地切过来恨不得切掉一块肉才算。
“一。”苍老的声音不知道出自何方,并不多言,口中只平稳的念着数字,“二、三。”
‘三’字将落,只听嗖的声响,像是一枚消声弹,又像是弓箭离弦,划破灰蒙,直冲向旗袍女子的面门。
空气瞬间凝结。
女子朱唇大张,眉心印着一枚黑点,喉咙发不出丝毫声音,身体五官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向四面八方猛烈撕扯成碎片,随着空中飘下的纸钱一起落下,未碰到地面,便消散个干净。
“入了阴阳道,就该守阴阳道的规矩。”满头的银丝被随意地绾起,老妇佝偻着腰身从雾中若隐若现,咳嗽声不停,“老婆子年岁大了,本不想杀生,奈何你们所作所为着实过火。”
“你是三岔口的那位婆婆。”马明义身上挂了彩,比起孤鬼,他的速度显然不够,拼了命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这么快吞噬掉。
他想的没错,阴阳道既然讲究规矩,那么规矩破了,自然会有管事的人出来。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老妇比他们上次相见又老了许多,她的腰更弯了,眼球浑浊不堪,脸皮松垮垮的挂在脸上,褐色的斑点从额头一路爬向脖子。
“婆婆,我们来找阴阳道的主人。”毛不思也不知道小胡子口中的人到底是谁,拉着马明义往前猛跨步。
“我主?”老妇人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故事,摆手摇头,咳嗽声又大了不少,“你们寻不到他的,便是我,也有几十年年没瞧见他了。”
几十年年。毛不思和马明义相互对视,便知道补魂的不是阴阳道的主人。
“婆婆可会补魂?”马明义斟酌再三,阴阳道里除了游荡在阴阳外的孤魂,眼前的老妇人,是他们唯一见过不同于其它的存在了。
“补魂。”老妇人努力睁开眼,蹒跚地走进马明义,隔着两步的距离,又认真地把他打量了一番,才恍然,“我说怎么瞧着亮晶晶的,原是少了一魂。”
“婆婆知道?”毛不思惊诧。
“小六当年求我的时候,你还没有桌子高。”老妇人摊开手,周遭景物开始加速旋转,在睁开眼,人就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老妇人颤巍巍地坐在床头上,抚着身侧的箩筐,“说吧,谁让你们来的。”
☆、林家少年
“您这么笃定不是六叔让我们来的。”马明义环顾四周, 这才弯腰取出了桌下的一条长凳,长凳有些年岁了, 木纹都有了细细地裂痕, 他拉着毛不思坐下,并未与老妇客气。
“小六那孩子, 虽不是我看着长大的,但多少也晓得他的品性。”老妇抬起混沌不堪的眼球, 嘴角因为下耷的皮肤笑的并不好看, “若真是他,你二人又何必搭着自个来阴阳道寻我。”
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免不了要在阴阳道里生出大风波。
“六叔的确不知道我们过来。”毛不思收起降魔杖, 坐的笔直。
“谁让你们来的。”话说出口, 老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个世上, 知道她会补魂术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何映秋向来是个嘴巴严实的凡事听得多说的少, 老师父则在小县城隐姓埋名, 多年前也已离世。
抛开他俩,知道补魂术的, 就只剩下那人了。
手指微微蜷动, 老妇起身倒了两杯茶递给面前的两人, 落杯的时候不小心溅了几滴在桌面上, “他,过的可好?”
语气听上去不像是仇人,更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不太好。”毛不思回想着与小胡子相处的情景, 他整个人都被阴郁包裹着,没有过分的喜怒,更多的是情绪上的阴晴不定。
她想,他应该是过的不太好的。
“我们之所以来寻婆婆,也都是被他胁迫。”马明义及时打断毛不思的话,大手在桌底看不到的地方不露痕迹的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说的太多。
言多必失。
他们不了解男人与老妇的恩怨,马明义便只挑了重要的讲给老妇听,把自己和毛不思从当事者的立场摘出去。
“御鬼之术……我当他永远也学不会呢。”空气中飘着花茶香,味道极淡却莫名有些熟悉,老妇身子骨不太好,坐在桌案的另一面越发显得佝偻,任凭怎么看,都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毛不思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位老者,能和那个男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费尽心思不惜拿马明义做局寻她。
“自苍天初立,便生有三魂。三魂相依而生,你从别处取一枚补上,他人便少一枚,待百年后所取之魂若是认你为主,其它聚合不起的两魂将会因少一条而无法轮回转世,永留便冥界。可冥界是什么地方,哪里会容得无主之魂肆意游闯,到头来,不过是个魂飞魄散被消散掉的下场。”阴阳道也不是没有因寻不全魂魄而滞留的,可多半都是暂时的走散,十数年后自会相聚。但是补魂就不一样了,那是强行借别人的魂补全另一个,从而为另一人换取转生的机会,“世间的移植手术尚且出现排异,更惶诚是条有自我意识的魂魄,缺魂之人百年难见,可成功的补魂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被补上的生魂才会挣脱躯体,去寻找它自己的主人?”马明义盯着杯中的茶汤。
“主人?它哪里有什么主人。”茶水微凉,老妇又添了杯新茶,“它本就是你的,只不过它忘了。”
“婆婆,我不懂。”毛不思被老妇说的越来越糊涂,“你怎能确定那条就是他的。”
“契合。”老妇苍老的手指抚摸着杯口,“除了他本人的魂,世间这般契合的怕是难找。”
“那婆婆,您能不能帮他再补一次。”毛不思身子前倾,她唇瓣抿起,一双眼睛大而晶亮。既然是契合的,那么修补起来理应简单才是。
“补魂也得先有魂,而后才能补。”她当然不介意再帮马明义一把,趁着还有几年可活,只是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不是她不肯,而是那条挣脱而逃的魂消失了,没人知道它去了哪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帮不了你。”
希望再度破灭,毛不思闪光的眼神因着老妇的这番话,立刻黯淡下来。
“那婆婆可有办法让那人不再来骚扰我们?”失望还没来得及在他心里蔓延,瞬间就被扼杀。凡事,如果你求不到最好的结果,那就一定要求最有利的结果。马明义脑子转的飞快,魂注定得不到的情况下,他起码要先做到自保,这个自保首先面对的就是那个月色中的神秘男人。
人心可怕,邪祟可怕。
能操控邪祟并有所图谋的人更加可怕。
“对。”毛不思提起精神,点头如捣蒜,语气里也免不了带着担忧,“我瞧着他似乎找您找的都魔怔了。”
“他还是老样子,凡事都要辨出个是否黑白。”老妇口中叹气,示意马明义去把她床上的箩筐取来。
箩筐里放着针线和几身小孩的衣裳,衣口针脚细密,搭眼一瞧就知道下了真功夫,袖口纳着圈好看的白色花朵,从含苞到怒放正好围成循环。
“这个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毛不思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衣服上,脑中金光咋现,话脱口而出,“是昙花。”
还有手中的茶,难怪她总觉得味道在哪里闻过,花瓣被撕成碎片,飘在晶莹的茶汤上,香味若有似无的往鼻息里钻。
“婆婆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干枯的手指仔细地抚过刺绣的每一处,“那是好多好多年前了……”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没有满城的灯火霓虹,有的是青远的山,翠绿的水,雪白的云,以及漫山遍野的芬芳。
在这片姹紫嫣红的角落里,住着一朵小小的花,她的花瓣比冬日的雪还要白,味道比火红的玫瑰还要香,她每天白日在流水的奏乐下沉睡,等夜幕来临,她便伸个懒腰,悠然自得的瞧着空中闪烁的星辰,悄然绽放,展现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美丽。
偶尔也会幻化成形,背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布兜去,借着夜色去城里闲逛一番,遇见过无家可归的拾荒者,也见过几个在夜校读书买宵夜的学生。
她的世界是黑的,可她却活的很快活,她尝过北城粥店的的青菜肉糜粥,吃过西北小巷里走街串巷的小馄饨,听过深幕下夜校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读书声真好听,像是唱歌一般,有时她甚至还能听见远远传来的炮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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