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悟的。”小姑娘脚底踩着窗台,想要借着力挣开,低头的瞬间,毛不思看到了她眼底的微光闪动。
黑影不再与降魔杖恋战,借着吹入室内的秋风想要挤出玻璃,却被毛不思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符咒当场拍下,滚动了几圈,便四处消散。
手上的小姑娘便也多了几分的重量,微微一沉。
“你这神婆子太过分。”小姑娘怒目圆睁,“恶鬼,阴灵不除,偏生逮着我个小孩不放。”
“一般的鬼娃娃,可没有如你这般修习分魂术的。”这术法多是术士生前得罪太多妖邪,为了死后能够被超度,防止整个魂魄被邪灵捉去,而练的自保之法,“你个小孩,能得罪谁。”
最有可能的,就是学来应付她们捉鬼师。
毛不思又想到了那晚的神秘男子,他为何要养众多的婴灵鬼童,一只两只还好,若是个个都跟面前的小女孩般学了分魂术,绝对是她们驱鬼一行的灾难。
指尖点点脖子上的玉葫芦,毛不思不想在跟她耗下去,“我数到三,带我去找那人,或者立刻收到葫芦里,你选吧。”
“一。”毛不思见小姑娘偏着头不出声。
“二。”玉葫芦被细白的手指从脖颈上拽下来。
“三。”白光闪现,没等毛不思念出咒语,手背就被滚烫的暗器打中,指尖一抖,手中的小女孩就直挺挺的坠了下去。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角裂开,露出煞白的两排牙齿,消失在接住她的怀抱里。
马明义几乎是奔到毛不思身边,“没事吧。”
“没事,被打了下而已。”毛不思盯着窗外。
马明义顺着毛不思的视线一起望去,楼下的花圃中,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黑的的大衣包裹住他整个身子。
三人就这么上下相顾,月色皎白,男人眯起眼,唇上的小胡子微微翘起,花圃中白日里还抱团的花突然绽放,洁白如雪,不含一丝杂念的和天上月遥遥相望,美到令人窒息。
月下美人现,隽隽倩影寒。幽幽月光淡,再见亦是难。
“又见面了。”男人的目光顺着毛不思望向马明义,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枚血红色的糖果,对着楼上的人晃了晃,声音冰凉如水,“要不要吃糖,甜丝丝的。”
“小朋友,要不要吃糖,甜丝丝的。”
同样的声音。
黑色的人影与记忆中的某些东西重叠,那一张张被马明义遗忘的脸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见过他。”马明义目光不瞬,身体有些发寒,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男人曾牵着他过马路,离开时递给了他一颗血红色的糖果,“我吃了他一颗糖。”
然后,差点没有醒来。
☆、镜花水月
“他是人。”这句话是肯定句, 毛不思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味道。
“不可能。”马明义摇头,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那时候他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追着一只蓝色兔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男人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黑色的毛衣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雨伞放在身侧,上面还挂着未干的雨水, 兔子将跑过他身边就被突然撑开的伞气打中, 顿时烟消云散。
马明义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能分清眼中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妖邪。他就这么呆呆地伫立在路边, 看着男人从长椅上起身, 阳光下,男人的容貌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只有阴间的兔子才是蓝色。”男人蹲下身子, 把他翘起的碎发抚平, 笑着跟他平视, “你要去阴间么?”
年幼的马明义摇摇头,他不懂的很多, 可也知道, 阴间, 那是死人才去的地方, 手指搅动着衣袖,“我要回家。”
“叔叔带你回家。”男人向着他伸出手,那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色。
马明义没有丝毫的迟疑地立刻握住, 就像溺水的人在河流中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男人的手很暖,他的心才放下来,跟以往握住的某些人不同,眼前的叔叔是有温度的。
男人牵着他走过了一条好长好长的马路,临别前,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红成兔子眼睛的糖果递给他,“小朋友,要不要吃糖,甜丝丝的。”
红色的糖在阳光下红的耀眼,美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毫不迟疑的接了过去。
入口的瞬间,奇异地花香布满整个口腔,眼前跑过许许多多他看不清的看不懂的残影,他没有来得及开口,倒下的瞬间,他瞧见那个男人从怀中拿了一株未开的花束放在他身侧……
那一觉他睡了整整一个月,等他醒来的时候,床前围了整整一圈人,他妈握着他的手,哭的泣不成声,后来他才从马明丽口中得知,是六叔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
“他跟我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几乎没有任何改变,马明义盯着他,就见男人冲他颔首微笑。
“是人是鬼,亲自会会不就晓得了。”二楼不算高,毛不思撑着身子跳出去,借着屋外的突起,轻轻踏上几下,人就稳稳地落到了别墅的花圃中。
男人没有闪躲,就这么站在距毛不思数米处,他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大衣,眼波平静的望着她,“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又何苦为难我。”
“打住,我这可不是为难你。驱鬼这行,向来是收人钱财□□,我收了钱,自然要办的妥帖,才不辱没我毛不思的名声。”毛不思脑子转的飞快,“倒是你,多次出现在我的工作地盘,显然是你在为难我。”
“牙尖嘴利。”男人双手抱肩,大片的昙花在月色下怒然绽放,白的骇人,“你们驱魔一族向来没几个好东西,我今日卖你个面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当我是吓大的不成。”毛不思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人,我也是人,你会的东西,我说不定也会,你凭什么认为靠着毛家现在残留的皮毛功夫,能跟我打个平手。”男人捻动着唇上的小胡子,透过毛不思看向行来的马明义,“二十年不见,你还是这副身子还是一如既往。”
“果然是你。”马明义停下脚步。
“我能让你睡第一次,就能让你睡第二次。”男人在月色下踱步,语气平和的仿佛如往日闲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我不与你们折腾,也望着你们不要与我为敌。”
“婴灵世间留久了,会变成恶灵的。”毛不思对于未知,向来都警惕三分,尤其是现在眼前的男人还带上马明义,更让她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我教出来的孩子,自有分寸。”男人停下脚步,随风摇曳的昙花也跟着一起停下,“若是真出了问题,必会亲手解决,不劳烦外人费心。”
“这是有违天律的。”能说出那番话,毛不思不相信男人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早晚都要走,你把它们养在世间又有何意义。”
“你可知何为长生?”男人笑出声,他随手掐下身边的花,拨弄着洁白的朵瓣,“偷取他人寿命那是极蠢之人才会做的,但我不一样。”男人声音一怔,又把掐下的昙花从新接到了枝叶上,眼角含笑,“我会让他们自愿送给我。”
世上有太多如陈旭芳一样的人,她们胆小懦弱,却又有着不该有的心软,即便没有毛不思的出现,他也一样会让陈旭芳过往,只不过,他要一点一点的让她更内疚、更悔恨、更不舍,然后用寿命与他做场母子共享天伦的交易。
可人是多么自私啊,又怎会舍去后半生的时光呐,一年半载,是人类最能接受的界限。
到时候,镜花水月,不过就当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而那个孩子,也会在使命和心愿达成后,被他再度送入轮回。
犯错的人受到惩罚,无辜的人完愿离去,作为牵线人的他得到寿命作为回报,怎么想怎么划算。
“昙花一现,瞬间而已。”男人怜爱的抚摸着月下的花瓣,它的美好只有片刻,“而常人,谁又想做着月下的美人,还未来得及见光就凋谢在夜色中。”他抬头,“如此对它们,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我呢。”马明义冷冷开口,“你对别人是迫不得已,那当初那么对我又是为了什么。”
“你?”男人眉心微皱,继而又舒展开来,笑声在这个夜里听起来并不悦耳。
将往前行了两步,就被一根细长的蓝色棍子挡住去路,毛不思立在男人与马明义中间,降魔杖横直在男人脖颈处,示意他不要再靠前。
食指把降魔杖推开一定的距离,男人没有再往前,只停在当下与马明义相望,上下打量着他,“你不谢我就算了,反倒摆出这么副面孔,真是令人心伤。”
“谢你什么!”毛不思率先开口,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你不去黄泉路上踏一脚,谁敢为你补魂。”男人捏住面前的降魔杖,转到马明义的方向,嘴角一撇,“只可惜,费了那么些功夫,到底是缺了些。”
“胡说八道。”毛不思迅速的抽开降魔杖,冷笑道,“三魂七魄若真少了,我还看不出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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