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窘,眼睛下意识地瞥向一边,避过对面那年轻缇骑的直视。幸好薛怀安于这样的事情反应迟钝,完全没有察觉到常樱语气和表情上的问题,揉了揉快要睁不开的双眼,道:“不是卑职没心没肺,是真的觉得如今这职位更适合卑职,绿骑那里,卑职擅长的恐怕施展不开。”
薛怀安虽然回绝得干净,可是常樱却是性子固执的人,认准的事情绝不轻易放弃,她一挑眉,反问道:“怎么会施展不开呢?我们绿骑又不是光去打架、抓人,我们也需要推理判断,细致侦查的时候并不比你们缇骑少。”
薛怀安看着面前执拗的女子,忽然想起同样认准了什么就坚持到底的初荷,心上便硬不起来,叹了口气,道:“大人,要不容卑职再考虑一下可好,如今手头上一个案子紧,关系着,嗯,关系着……”薛怀安想把这案子与自己的关系说得特别重大一点儿,略一沉吟,继续道,“关系着卑职的婚姻大事。”
常樱忍不住脱口就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李大人说,要是卑职办不好这个案子,他女儿就不会许配给卑职。”
常樱听了,冷笑道:“原来如此,那么薛校尉就快去办案吧,别误了你的好事。”
薛怀安摆脱掉常樱,在百户所斜对面的早点摊儿上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面,原本就困顿的精神因为腹中饱胀而越发困顿。他强打精神回了百户所去牵马,再次走出百户所的时候正看见初荷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初荷,你怎么来了?”
初荷甜甜笑着,提起手中的食盒摇了摇。
薛怀安有些抱歉地说:“送早餐啊,真是不巧,我已经吃过了,要不然,你放在我桌上好不好,我赶着要去清凉山。”
“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你们昨天游乐的茶室不是还没有看过吗?昨日赶着回来检查,没时间去看。”薛怀安答道。
他故意隐去不说是检查杜小月的尸体,初荷看起来似乎也没多去回想那可怕的一幕,道:“那我陪你去吧,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问我。”
薛怀安想想确实也需要她,便答应下来,扶她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共乘一骑往昨日案发的清凉山而去。
清凉山是惠安城边上的小山,惠安城本是一座小城,这山又靠着城,就是从百户所走路过去也费不了许多工夫。依着薛怀安的性子,平日里大多会选择步行,但今日困乏,便骑了马,没多久已到山下,只见因为天色尚早,山中雾气还未散去,山道上影影绰绰有几个锦衣卫的身影在晃悠。
因为昨日的凶杀,锦衣卫封了山,各条山路都用荆棘临时筑起了路障不说,还派了人四处把守巡逻。薛怀安走得近了,看见几个同僚正在撤掉路障,快走几步上前问道:“这是要干什么去啊?这边没事了?”
“对,昨夜搜了一晚上山,凶器刚刚找到了。”正在撤路障的锦衣卫回答。
“凶器在哪里?是什么?”
“快马给李大人送去了,是一把很锋利的短刀,被歹人逃跑时扔在草丛里了。”
凶器找到了总算是一件好事情,薛怀安心中略觉得一轻,带着初荷举步就要上山。
其他锦衣卫虽然都是李抗的手下,但是平时分布在惠安管区的十里八乡负责治安,与薛怀安并不相熟,见他要上去,其中一个便问:“薛校尉还要去案发现场吗?”
“不是,是去茶室再看看,昨晚并没有检查那里。”
“那薛校尉倒是不必去了,昨晚我们轮班在那里睡觉,顺便查过那里,每个仆役先前也都录下口供,实在是没什么好再看的。”
薛怀安“哦哦”应着,却还是自顾自往山上走。那说话的锦衣卫见他如此,低声不屑地说:“怪人一个。”
清凉山不大也不高,没多久薛怀安就到了茶室,一路上只见青石阶已经洗刷去血迹,茶室的仆役犹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彬彬有礼地站立门前,清晨淡金色的阳光洒在这山中的幽静院落,世界仿佛又重新恢复到美好的原貌之中。
在这样的时刻,薛怀安总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不受欢迎的人物,强行要扯开这些假象,去询问令人不快的事情。
仆役们的回答和昨日没有什么两样,薛怀安见得不到更多线索,就去看初荷她们昨日聚会的地方。
那是整间茶室最里面的院落,园中花树、草木都修剪得很是雅致,初荷站在院子里给他重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
“那天小月看上去挺高兴的,还和大家一同起哄让我们程校长唱段戏来着。大约是在校长正式宣布了停学之后没多久,她就起身悄悄走了,我原本想问她干什么去,可是你知道的,她不懂唇语,我只能写下来再问,太麻烦了,所以也就没问。”
“她出去做什么可以说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初荷,你与她走得近,可知道她有可能出去做什么?”
这问题让初荷愣了愣,想了半晌才说:“不知道。”
“那么,她有没有别的什么好朋友可能知道?”
“不知道。”
“初荷,你配合一些,你替杜小月送包裹的那个男子,你到现在还没给我讲清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难道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平日里不关心她吗?她郁郁不乐的时候你不问问为什么,满心欢喜的时候也不与你分享?”
薛怀安很少对初荷说重话,脾气更是好得没话说,突然这样提高了声线对她,让初荷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倔强地仰起脸,迎视着他,用手比出“不知道”三个字。
比完这三个字,初荷仍然觉得气不过,急速地变换着手中的动作,快速地发泄出心中的不快。
“薛怀安,我不是无忧无虑同情心泛滥的大小姐,我自己也是别人眼里不会说话的怪物,所以没有能耐去爱护那么多人。不论是杜小月对我,还是我对杜小月,不过是两个怪物相互做个伴儿,我没有必要去探究她的内心。”
薛怀安从未想到初荷会说出这样的话,脸上带着震惊之色,缓了缓,平复下心情,以克制的语气说:“对不起,初荷,是我不该让你接触这些事情,你快回家去吧。”
不想初荷更加气恼,道:“我亲眼见家人被杀死,我知道世界有多冷酷,只有你还一厢情愿地当我是个无知纯洁的小娃娃,回不回家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好,那随你。”薛怀安心中惦念案情,无意与初荷争执,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扔下初荷,扭头往里间的跨院儿走去。
跨院儿里有两间厢房,大的一间安排着茶桌、茶椅,小的一间放着些箱柜,薛怀安进了小间,打开箱柜一看,都是些戏装和乐器。
他随手拨了拨一把三弦琴,“铮”的一声尖锐的琴音跳跃出来,惹得他自己汗毛一栗。
“啊,搞出这么难听的声音,不会遭天谴吧。”他自己调侃自己道。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重重一击,随即失去了意识。
路
薛怀安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初荷哭得红红的双眼。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请问这位姑娘,你是谁啊?”
初荷原本还在低低抽泣,刹那之间就愣在那里,连手语都忘记去比画。
“哦,是初荷啊,我认出来了。你眼睛怎么变得和被马蜂蜇了一样,又红又肿,吓我一跳,以为是山里的女妖怪把我抢去当压寨丈夫了。”
初荷立时明白薛怀安在逗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扑上来挥开粉拳乱打一通。
薛怀安一迭声求饶:“饶命,饶命,侠女你这是为民除良啊,百姓会恨你的。”
初荷打痛快了,终于停下手来,原想再生一会儿气,骂薛怀安几句,可是毕竟年幼,绷不住气势,小脸儿紧了紧,还是忍耐不住笑出来,暂时忘却了刚才的口角。
薛怀安支着身子坐起来,细看眼前的小姑娘。
在他的记忆里,她有两年没有哭过了,至少在他的面前没有哭过。如今她虽然笑闹了一阵,可是因为刚才的哭泣扰乱了呼吸,现在还是间隔不久就要不由自主地抽一口气,小小的身体随之就是一抖,一下一下的,让人想起受了惊吓的幼兽。
薛怀安不禁伸出手,抚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低低地说:“对不起啊,害得一棵树哭了,下次我会小心。”
初荷感觉到怀安的手掌熨帖在自己脸上,温暖的热度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露出难得一见的怜软神情,双手在身前很缓慢地比出一句话:“不要死在我之前,能答应吗?”
“能,我发誓。”他说。
薛怀安起身四顾,发觉自己仍然身处那间小厢房,于是一边揉着仍然火辣辣疼的后脑勺一边问初荷:“你可看见袭击我的人了?”
“我来的时候你就躺在这里了,没看见谁。”
薛怀安检点一番身上的东西,发觉什么也没有少,再看看屋内各处,除了那个大约是用来砸自己的景泰蓝大花瓶歪倒在地上,也没有什么醒目的变化。
相似小说推荐
-
纹阴师 (啃树) 黑岩VIP2018-12-29完结刺青,号称背在身上的神秘图腾。我就是一名传统刺青师,这些年来,我给客人们纹身遭遇诸多...
-
渡风杂货铺 (寒山城主) 起点VIP 2018-11-15完结在陆重没有走进这间不起眼的杂货铺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今后的人生会用离奇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