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林莉突然病发昏迷,被保姆发现后送院急救。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文涛正与伏建邦身边的一位老员工同行,说起林莉的病症,那位前辈感叹了一句巧合,“几年前那个小伙子好像也是得了这个病入院的。”
周文涛眯缝了一下眼睛,直觉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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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由于薛名远的名声及沈院长的看重,他在一众医护人员的眼中与权威无异。也有像卢凯这样略知内情的人对薛名远的能力有所怀疑,但他既不会在背后嚼舌根,也不会当面出言挑衅,因此在其他人眼里,薛名远依然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诸神的山巅也不过是另一个修罗场,但享用过众生仰视的姿态后,他们便再也无法忍受被扯下神坛的恐惧。Prometheus作为轰动一时的新型技术,在临床中渐渐显露出诸多弊端。许多手术结果都不如预期,薛名远渐渐有些慌张,便专心到各地巡讲,参加会议,却再也不轻易上手术台。
费煞苦心偷来的种子,终究种不出参天大树。
薛名远很早就怀疑,沈司原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私底下的动作,但每一次,在公开的重要场合,沈院长却又对他称赞有加。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由始至终伴随着他,并随着当年荣光的日渐远去而变得更加不可忽视。
他十分惶恐,如果此时再失去伏建邦的资助和信任,他身为一代名医的声望和尊严就会荡然无存。
林莉的手术结果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成功的,但不知为何,原本预计该在术后一小时恢复意识的病人却迟迟没有醒来,薛名远一整晚都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那天晚上九点多,病人情况恶化,他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进行急救,而是支开同行的冯宝仪,让她下楼拿药。果然,护士长前脚刚离开,林莉就停止了呼吸。独自留在病房里的薛名远彻底慌了神,他害怕自己因为救治不力而彻底失掉伏先生和沈院长的信任和器重。但他还是镇定地用电话通知冯宝仪,说病人已经恢复了稳定,让她可以先去休息。
没想到这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撞破了他试图掩饰的一切。
薛名远一直不敢看轻这个总是显得过分沉默的青年,毕竟咬人的狗不叫,更何况像他这样世故的人精,自然看得出伏建邦对此人的信任和倚重。这也就不难想象,当周文涛提出制造一个双重的谋杀假象来为他掩饰时,薛名远会是何等的惊讶。
只有让伏建邦相信林莉并非死于医疗事故,才能洗脱薛名远身上失败者的烙印。与此同时,只有让伏建邦对外宣称林莉是术后身亡的,才能断绝尸检调查的可能。
这看似不可完成的一个目标,就要设置一个看似不可完成的场景来视线。
伏建邦最不愿让公众触碰的往事,莫过于七年前方启航所涉及的案件。伪造幽灵杀人事件,让那些带着恐惧的联想如同鱼饵洒落在湖面上,令陈年秘密浮出水面,这就是周文涛伪造这起幽灵杀人事件的初衷。
而薛名远无从选择,只能接受合作。
两人离开病房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这时距离22楼特别住院部的熄灯时间还有十分钟,距离护士长的下一次夜间巡查,只剩下大约一个半小时了
周文涛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种可以不被察觉地通过摄像监视器的办法——由铝制胶带、隔热塑料胶布、强化纤维的不织布以及聚乙烯发泡体等数层材料组成的套装,可以将人体散发的热能和红外线完全隔绝。作为物理专业的高材生,制作这样的工具对周文涛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在他车子的后车箱里早就已经备好了现成的材料。
显然,这不是周文涛第一次通过这种办法来迷惑摄像头,但对于薛名远而言,却是头一回做这种勾当。
薛名远接过一枝海芋,虽然不明白周文涛让他在林莉身上放下一朵花的用意何在,但看着那人阴沉的脸色,他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弱弱的抗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去?”
“你也可以拒绝。”周文涛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事已至此,薛名远自然没有拒绝的立场。但他到底还是胆怯畏缩,在黑暗之中摸向病房花费了比预计还要多出许多的时间。
眼见马上就要到十一点半了,护士长从来都是一个极守时的人。
只是没想到,那个叫做容光的老头子会选择在同一天晚上自杀,一声枪响,把几乎所有值班的医生护士都招来了。混乱之中,倒成全了他来不及离开、出现在病房里的理由。
看见冯宝仪退出房间打电话,躲在床底下的薛名远虚弱地抹了一把脸,庆幸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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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意是效果绝佳的镇痛药,而复仇的欲望则是无与伦比的兴奋剂,在这样迷幻高亢的心境之中,在各种强烈情绪交织的迷障里,人很容易丧失了对事物的理性判断。
如果不是乔可均出现,也许周文涛永远不会知道,让方启航自杀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那天在门外,他听到沈司原向伏建邦说起乔可均的来历,能被这样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所忌惮,绝不可能是一般角色。
在一开始,周文涛也只想确定这位主治医生和方启航的死有多大关系,是否帮凶之一。伏建邦让他接近乔可均调查他的个人底细,他反倒冒充伏建邦的名义让乔可均参与调查林莉的案件。
却没想到,这人竟给自己带来了一直汲汲以求的真相。
“这只纸船是当年那位姓方的病人的遗物,被我意外保存了下来。前些时候我不小心将水洒在上面,这才映出了字迹来。”
七年了,那人的尸骨早已化作灰烬,这份隐秘的遗言才终于重见天日。轻飘飘的纸条上,承载着周文涛无法承受的真实之重。这么多年来,关于方启航的死,他预设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是这一种。
“那一天,林莉女士前来探病,我碰巧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爱、激情与灵感原本便是命运包裹在心理折磨之外的糖衣,分手五年来,方启航从未停止过在精神层面的自残,而林莉不过恰好在一个精巧而险恶的时机,为他递上了刀子罢了。
周文涛独自仰躺在海蓝色的床单上,恍若一艘静止的夜航船行驶在无边深海之中。
四下静若万钧,唯有记忆在神经末梢窸窣作响。
他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片,指尖微微颤抖,那一页曾经无比熟悉的字迹仿佛长出了蒺藜缠绕在他心尖。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醒了过来,窗外没有一丝光亮。我知道我再坚持一下的话,黑夜就要过去了,但我要等来的曙光又是什么呢……我决定,等到太阳升起的一刹,扑到它的怀里去看一看。
文涛,听说你要结婚了,本来该说恭喜的,但真可惜,你曾经那么害怕旁人知道我的存在,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过林莉的眼睛呢。
或许是我哪次酒后失言了吧,抱歉。
但请你不要担心,她没有任何证据的,况且我马上就要死去了。
我不是因为你而选择自杀的。
文涛,我真的不是要杀死自己,我只是想要毁灭那个一直折磨着我的人,他不是我,但他如蛆附骨地活在我的身体里,明明是个懦弱又卑微的家伙,却总是让我疼痛欲绝。
我再也不想忍受了。 」
落款:Noah.
这是曾经独属于两人之间隐昵的爱称。
天花板的灯光犹如悬在头顶的利刃,直直刺进他的眼睛,良久,周文涛颓然一笑,将手搭在眼睛上。
第27章 九、扑朔
人的内心像泥地里交缠的根茎,将简单的因果逻辑变得扑朔迷离。
后来,冯宝仪也说出了容光医生自杀的真正导火索。
那天早上,他的儿子到病房探病,容光怒斥儿子违背他的意愿,自作主张签署手术意见书。
儿子被骂得抬不起头,突然爆发般反击,“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什么用,不能上手术台了,你就什么都不是!我的公司已经亏得快倒闭了,你知道吗,你过问了吗?妈妈去世后你就再也没有关心过我了,而我却还得赡养你的下半辈子,你还不如快点死掉,没用的老家伙!”
乔可均对护士长的坦诚表达了感谢,又安慰她,“我只是想要了解事情的原委,案件的当事人不会知道你曾经所说的一切,请放心。”
“七年前……”冯宝仪轻笑一声,“被委员会单独审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乔可均眼神平静地看向她。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冯宝仪眼眶微红,语气里却有种难得释然的平静。“那时候,作伪证说你违规用药的那个护士,就是我。”
这些年,谎言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心头,这也是她在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以后,却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证薛名远的原因。她一直被深重的负罪感折磨着,生怕因为自己说出的话再次断送了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
“那件事不怪你,我知道你是被沈院长威胁的。”乔可均淡淡地解释道,“夏若岚无意中偷听到了你和他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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