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画还是不画呢?
值班时候,二牛去领了钥匙,哗啦啦老大一串挂在腰间,接着他拎着木桶走到看守所里。
“吃饭了,吃饭了。”他用勺子敲打着木桶,这让他想起在老家喂猪的日子,也是这样敲几下,猪就哼哼着跑过来要吃。现在这些被关着的犯人,甚至沪城的中国人在日本人眼中就是猪一样吧,说杀了就全都杀了,一点都不带眨眼的。别人二牛都不认识也没感觉,可一想到安警官下周就要被枪毙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安警官是个很好的上司。刚当警察那会,他是乡下来的人又笨,没少被别人挤兑,安警官亲叔叔是警察局长,自己又查了好几个大案,很有地位,可人家从不嫌弃他,知道他结婚没钱毫不犹豫就给他五十块钱。后来日本人打来了,安警官忽然就消失了。当时二牛还想,安警官这样的好人千万要好好的,别和日本人硬来,要吃亏的,没想到原来安警官这些年一直潜伏在沪城,还是锄奸团的头脑。锄奸团,他是知道的,那些人在沪城做了很多事,有时候他觉得锄奸团做得对,他们杀的那些人个个趾高气昂的,比如安局长,跟了日本人更是六亲不认。
“安警官。”
二牛盛了满满一大碗菜粥,隔着小门递过去。这里吃的都是菜粥,稀的能看到人影,勺子一舀桶底格勒格勒的小石子乱响。每次送饭,二牛都尽量给小武捞点干的。
小武的脸在小门一闪而过:“谢谢你了,二牛,听说我就要被送到宪兵队去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你送的饭了。”
啊?宪兵队?
二牛愣住了,他以为还能照顾几天没想到明天就要送到宪兵队!
一旦进去,那就彻底没办法可想了。
“安警官,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局长是你叔叔,跟着他吃香喝辣多好。”二牛惋惜地说。
“二牛啊,人活着可不是只为了吃喝,这日本人做了啥你也是知道的,当初狂轰乱炸害死多少人,后来又在南京杀那么多人,长江都染红了。这强盗都杀到家里来了,做为中国人,我能为了吃香的喝辣的跟着做汉奸吗?不能啊,我杀了我亲叔叔,可我没错,我死了去地下见我们安家的祖宗也有道理。国家亡了,咱们就是亡国奴,随便叫人家打打杀杀,咱们的女人被人家凌辱,二牛,这日子我过不下去。”
小武说完,又担心伤到二牛,低声道:“我和你不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有父母家人老婆孩子,你是为了生活迫不得已。別有啥想法,我不是刺激你。”
父母亲人老婆孩子?
二牛忍着眼泪,拎着桶子走了。
不能让安警官被送走,一旦送走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宪兵队是什么地方?固若金汤,谁都救不走他。
想到这,二牛忽然来了勇气:怕什么呢?谁能知道钥匙从我这泄漏出去的?大不了就和谷雨他们江北的人跑了,儿子都被日本人杀了,老婆差点被他们祸害,还为他们做事?我得有多贱啊我。
二牛拎着桶子回到值班室,从记录本上撕下几张纸,摘下钥匙耐心地描画起来。
画的时候他几乎是支愣着耳朵,不停抬头看值班室的门。
忽然,门无声地开了。二牛画的专心,没注意到一个身影已经站在他背后。
“不错,你妹妹没看错你。”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二牛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跪下。
原来他身后站着女人,这女人脸很白,红红的嘴唇,抱着胳膊站在那,这里又是看守所值班室,二牛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不过我看到了你全家都变成了鬼,嗯,你妹妹托我一定要阻止你继续做警察,就算不能为全家报仇,也不能为虎作伥,让你全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我妹妹!”
二牛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你假扮的谷雨,那我妹妹是不是,也……是不是?”
“对,她死了,被日本人折磨死了,死的很惨,她求我一定要让你积德,要让你良心发现。”叶限拿起他描画的钥匙,点点头说:“很好,你终于良心发现了,以后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我保证不会连累到你,等过了这段时间,你带着你老婆离开这吧。”
第十三章 轻寒和小武(七)
“这是全套钥匙,你们晚上可以行动,我只负责给你钥匙,人能不能救得出来看你们自己的。”
哐当一声,叶限将钥匙扔在桌上。
元绶看着对面的女子,美貌依旧,依然是烈焰红唇,圆嘟嘟的嘴唇,黑亮的眼睛,像雪水里的两丸水晶,流光溢彩,让人像是要被吸引进去。
元绶侧开脸接过钥匙:“多谢你。”
“别,我可不是帮你,我是帮轻寒。”
“救出小武后,他会和轻寒成婚的。”
“得了吧,你可先别说这话,你以为轻寒求我帮忙是为了和小武结婚?”
叶限语带不屑。
元绶一愣:“难道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之前订过婚,后来小武出事了才没成亲,现在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哼,你们这些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又是喜欢又是爱,可心里永远是事业第一位,爱情第二位。什么家国情怀,什么侠义心肠,好像全中国就你们几个是男人,别人都不是,显得你们多能。轻寒能不能嫁小武,还要看缘分呢。反正啊,一切都难说。”
元绶听了这话,一阵怅然,他盯着叶限,觉得她面色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是这话语中的愤懑和不甘,怎么听都觉得意有所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是小武还是……”
元绶将后面的话咽下去。
那天在滁河上,他被召南制造的一层气泡托到水面,霍中梁的生魂怎么出来的他完全不知道,但是最后那生魂燃烧自己事,他也看到了,那场面震撼的让他目瞪口呆,上了岸,他发现岸上的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霍中梁,为了不让叶限伤心,他也将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但叶限的语气怎么听着都不对劲。
“说的是小武还是说我自己,或者是霍中梁那个混蛋对不对?”
叶限冷笑,霍中梁三个字是咬牙切齿。
“你都记得!”元绶大惊。
“当然,我是谁,我可是叶限,我什么不知道什么不记得?那混蛋,为了他的家国灰飞烟灭,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几个人记得他曾经来过,曾经以怎样的姿势去拯救金陵城。你说他傻不傻,他那天救下的人在以后的战争中依然会死去,可能会死的更惨,他什么都没救成却搭上自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傻透了。”叶限说到这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她的眼泪掉了下去,她赌气似的狠狠擦了一把,“我才不要为他哭,不值得,他什么都没留下,这个骗子,当初还签订签约把魂魄签给我,现在呢?魂儿呢?在哪呢?哪都没有啊,霍中梁,你这个骗子!”
她的声音带着破音儿,声嘶力竭。
元绶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的叶限。
霍中梁走了四年了,这四年来元绶听过叶限的消息,她活的还是那么肆意张扬,喜欢钱、喜欢珠宝、喜欢看英俊的男人,元绶有时会觉得有点酸溜溜,更多时候是为霍中梁感到难过:原来曾经如胶似漆的感情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风吹吹就散了。这世间本就没有缺了谁都不行的事情。但是现在,看到叶限这么失态,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满满的,悲哀、嫉妒交织在一起。
看叶限趴在那哭,他站起身,像扶着她的肩膀,手伸出过去距离叶限肩膀还有挺远就停住,他犹豫一下收回手,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叶限趴在桌上哭了一会,抬起头,用帕子轻轻按着眼角,又按了下嘴唇,扭头看向站在一边发呆的元绶:“有镜子吗?我妆都花了。”
“你怎样都很好看。”元绶柔声安慰。
“哎,我妆都花了,我要补妆,有镜子没有啊?”
元绶摇摇头。
叶限一抬手,将他放在一边的一个布包裹拿过来,打开后翻了翻,埋怨道:“真是老土,还用这种铜镜做八卦镜,就不能换个能照人的镜子吗?”
元绶愕然:“那种镜子不能做法的。”
话没说完,看到叶限直接撕下一张黄表纸,转过身说:“你出去下,我要擤鼻涕。”
元绶嫌弃地斜眼看着她,叶限不甘示弱:“你不嫌恶心,当你面也行。”
元绶叹口气,转身开门先出去了。叶限将黄表纸一扔,拿出自己的手袋,对着窗户上的玻璃小心地补起妆来。边扑着粉边抱怨:“讨厌,竟然为你这混蛋哭了,真浪费,这可是蜜丝佛陀呢,舶来品好贵的。”
等元绶再进来时,叶限又是一副美艳不可方物的高傲样子,好像刚才说的话,哭喊的那一通都是一场梦。
“好了,钥匙给你了,该怎么救人你们随意,救不出来就直接帮他一把,死的痛快点,省的去宪兵队受折磨。”
叶限说完扭着腰肢往外走。
看着她的盈盈一握的细腰,扭来扭去的身姿,元绶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你……真的忘不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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