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孩转身正要往外面走,店长突然喊了一声“站住”,绕到她们面前,拦住去路。
“你干吗?”唐小糖的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蕾蓉的袖子。
也许是看这两个女孩放弃了讨要租金不想惹事,或者听她们的口音并非本地人,这个店长忽然觉得她们好欺负:“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们出了这个大门,不许在外面胡说八道,说我们介绍给你们的房屋是凶宅,不然别说我不客气。”
“嘿!”唐小糖火了,“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还要你来管?”
“我倒真想你这小嘴儿长在我身上呢。”店长一脸淫笑地说,“出门打听打听,‘圆满地产’可是省城最大的房地产中介公司,要是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传到我耳朵里,到时候别怪哥哥我做出什么既不中看又不中听的事儿来啊。”
唐小糖骂了一句“臭流氓”!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蕾蓉就冲出大门,谁知那店长喊了一句“拦住她们”!在门口发宣传单的那些黑西装们,呼啦一声像苍蝇似的围拢了过来,往两个女孩身上又是靠又是蹭的,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蕾蓉和唐小糖正急得满头大汗,忽然一辆黑色的丰田普拉多像犀牛一样愣冲冲地开到路边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一胖一瘦两个人,胖子身穿深灰色的西便服,肉颠颠地一溜小跑过了来,一边跑一边喊:“蕾处,是蕾处吗?”
蕾蓉虽然担任法医鉴定中心主任,但在北京市公安局是正处级的警官,所以警局外面的人喜欢叫她“蕾主任”,而警局内部大家还是喜欢叫她“蕾处”。
蕾蓉抬眼一看,非常高兴:“刘厅吗?是我!”
胖子叫刘捷,是省公安厅主抓刑侦工作的副厅长,此人四十多岁,面相虽然很随和,但对刑事犯罪分子下手极狠,黑道上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笑面虎”。以前来北京接受培训时,刘捷听过蕾蓉的课,此后,办案中遇到什么法医方面的难题,刘捷就直接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蕾蓉求助,蕾蓉也尽力帮忙,一来二去熟络了起来。
刘捷到了近前,一把握住蕾蓉的手:“太好了!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
“圆满地产”的一众人等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有个愣头青上来就问:“你他妈干吗的?”
刘捷愣了一下,指着这人问蕾蓉:“这……哪庙的?”
蕾蓉一时也说不清楚,她是真心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淡淡一笑说:“闹了点小误会,没事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刘捷说:“走,咱们车上聊去。”
那愣头青毫无眼力见,上前一步继续挡着路,凶巴巴地对蕾蓉说:“我们店长跟你们说的话,你们记住没有!”
“记住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乱说的。”蕾蓉一边应承,一边拉着刘捷和唐小糖走开。
直到这时,蕾蓉才注意到,跟刘捷一起下车的人,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着,他长得又瘦又小,塌肩膀长胳膊,好像一只猴子。
唐小糖咽不下这口恶气,上车后,蕾蓉给大家一介绍,她立刻嚷嚷起来:“刘厅,刚才那家中介公司跟我们耍流氓,你管不管?”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刘捷听完,对蕾蓉说:“你放心,这口恶气,我一定帮你出!”
蕾蓉一笑:“你还没说呢,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啦,你那手机是在中控系统里备过案的,你走到哪儿GPS都能显示出来。”刘捷说,“你在全国法医系统里可是高级警官,你一打省厅的电话查询,我们这儿立刻就通报给省公安系统的全部厅以上干部,老葛还以为你是巡视组派下来暗访的,吓得屎尿横流……”他一边笑一边眯起眼睛看着蕾蓉。
蕾蓉笑道:“我是来参加朋友婚礼的,本来昨天就要回北京,但是想起小唐,今早就特地来看看她,谁知道摊上这么个乱子——你找我什么事?”
“说起来,这事儿还跟小唐有点关系。”刘捷说。
“我?”唐小糖指着自己的鼻尖。
“你别误会。”刘捷朝她一笑,继续对蕾蓉说,“我先问一下,小唐住那屋子,真的发生过命案吗?需要不需要我派人仔细勘查一下。”
蕾蓉想了想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毕竟一枚指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主要是小唐先前在北京的一个室友,上吊死在屋子里,搞得小唐杯弓蛇影,总以为住到哪里都会碰上凶宅……对了,这个还是拿到省法医鉴定中心留样吧,万一哪天需要呢。”说着,便把装着那枚指甲的保鲜袋交给了刘捷。
刘捷收好,口吻沉重地说:“我要找你的这事儿,就跟凶宅有关。”
小唐打了个寒战。
蕾蓉望着刘捷道:“不是吧,你这个老刑侦,也相信这些?”
“蕾处,你还真别嫌我迷信,你能告诉我,你理解的凶宅是什么意思吗?”
蕾蓉想了想,说:“就是发生过凶杀案的住宅。”
“不全对。”刘捷摇了摇脑袋。
“不全对?”
“不全对!”刘捷说,“比如,一座房屋,此前发生过刑事案件,死了人,但是你并不知道,住了进去,并且安全无恙地住了很多年,那么这个房屋算是凶宅吗?”
蕾蓉愣住了,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刘厅,我真没想到,你什么时候也深刻起来了。那你说什么才是凶宅?”
刘捷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要我说,一座房屋发生过凶杀案之后,当再有人住进去的时候,再一次发生了非常可怕或诡异的事情——比如有恶灵作祟,甚至出现了新的凶杀案,那座房屋才能算得上是凶宅!”
也许是路上有个坑洼之处,普拉多恰恰在这时“哐当”一声,陷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袭上了蕾蓉的心头。她转过目光,看向前方,车子的前窗展示出的风景令她不安起来:阴郁的天幕下,刚才还是城市的街道,这会儿突然像被刀子剜过一般空旷,路面有许多碎石头子儿,轮胎压过去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道路两旁十分荒凉,不要说楼房了,就连平房都残破不堪,偶尔冒出一间,个顶个都像藏着碎尸似的,其余地方不是一地瓦砾就是黄土成堆——很明显,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市的边缘。
一两个孩子,一两条狗,此外就全无生机。
这是要去哪儿?
蕾蓉用余光看着刘捷,他那胖乎乎的侧脸瞬间变得异常陌生:是的,我们认识,他曾是我的学生,跟我都是从事公安工作的同志,但是我们真的有多么熟悉么?这些年九成九的联系不都是通过手机或互联网吗?联系的内容不外乎被害人死因不明,希望我给予指导和建议,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和他之间的业务往来,跟远程手术的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开膛生者、一个解剖死者,我完全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性格和怪癖,开枪击毙犯人后的心理评级为几级……不错,他是省厅的副厅长,可是在一个人的官衔比淘宝认证还不可靠的年代,这丝毫不能说明什么……
该死!我怎么如此轻易就上了这辆车!
车内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不是具体的、有形的,但确实存在于车厢之内,每个人都沉默着,等待着,不肯轻举妄动,仿佛是在煤气泄漏的现场,谁也不敢擦一下打火机的齿轮……
轮胎滚动的轰隆声,也因为这沉默而异乎寻常地响。车身忽然晃动起来,摇摇摆摆,筛面似的。蕾蓉向窗外望去,只见车子开上了一条简直不能称之为道路的土路,荒野的深处有一座用砖墙围起的院子,破败的墙上涂着不知什么标语,字迹像干涸的血迹一般枯红。
车子离院子越来越近,终于开进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门口站着一个看上去精神不大正常的老头,望着他们傻乐着,一张豁牙的嘴张得老大。
“至少,得想办法让小唐逃走。”蕾蓉想着,额头上沁出汗珠来。
就在这时,车停下了,刘捷打开车门下了车,猴子还坐在驾驶座位上,等两个女孩下车后,把车开到停车位去。
如果现在挟持那只猴子,让他把车开走,也许是个最好的机会!
蕾蓉刚刚想到这里,猴子转过脸来,呲着牙冲她俩一笑,仿佛在说“赶紧下车,不要耍花样”。
唐小糖没心没肺地跳下了车,还对着蕾蓉喊:“姐姐,你快点下来啊。”
没办法了。
蕾蓉苦笑了一下,走下了车。
双脚踏上土地的一刻,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长期从事法医工作,她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这是大量肢解尸体而又任其暴露在露天环境下,腐败细菌、丽蝇和蛆虫共同作用,才会洋溢出的臭烘烘的血腥气,气味本身并不新鲜,却又因为累积太多、陈旧太久,反而显得异常刺鼻。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实习时走访商洛市商州区杨峪河镇,在特大变态杀人魔龙治民埋有48具尸体的自家院子,虽然距离案件已经过去了快20年,但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依然清晰可闻。
刘捷伸手一引,做了个颇有点夸张的“请”的姿势,脸上笑得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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