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凶之物?”张超眼珠子骨碌了两下,貌似明白了,“挂把龙泉宝剑?”
须叔大摇其头:“我给文解讲授,是因为他与我有师徒之义,你在旁边,好歹也听一听嘛,这屋子本身就金性过盛了,你还要再挂个杀人的家伙?”
张超嘿嘿嘿地笑了:“那您说,都摆放些什么?”
“三样就够。”须叔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主卧放一个如意玉瓶,要桃木底座的;厨房摆一个纯桃木的平安瓶,注意切不可在其下方摆金属物品,否则金克木,就没效果了;厕所挂一个桃木八卦葫芦盘。”
“记下了,记下了!”张超喜不自胜,“多谢须叔,回头我少不得有厚礼奉上,您老可一定给我个孝敬的机会!”
须叔摆了摆手:“不必不必,但有一事,你须得同意。”
“您说您说。”
“那三样驱凶之物,价格加起来也不到你卖这房子获利的一成,你便买了直接送给新的住户,行善积德。”
“好说好说。”张超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贴着须叔的耳朵问道,“刚才烧邪之后,文解问您凶灵是不是都驱走了,我看您一直没言语,我这心里有点儿没底啊。再有人住进来,不会再出命案吧?”
须叔沉默了片刻道:“我只能告诉你,刚才我烧邪时,确认无疑的是驱走了一个凶灵,而且它遁出窗外不会再回来了,但另外一个,烟雾弥漫中,竟没有寻清它的去向,所以刚才唐小糖在次卧中了邪时,我以为是那个凶灵一直藏在次卧,想要附身于她,趁机作恶,可是却又没有发现——”
话音戛然而止!
张超觉察出了气氛的异样,望向须叔,虽然主卧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加上须叔的脸孔大半为浓密的胡须遮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确凿无疑的是,须叔的眼睛里放射出了无比惊诧的光芒!
须叔正在盯着唐小糖。
坐在高低床下铺床板上的唐小糖呆呆地看着正前方,两片红唇半张着,一双大眼睛像被挖掉了一般空空荡荡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她的周身犹如入了水的褪色衣服,正在一点点变淡。
须叔顺着唐小糖的视线——准确地说是看她眼睛正对面的目标,看到了一面镜子。
梳妆台上的那面椭圆型的镜子。
镜子里也有一个唐小糖,也那么呆若木鸡地坐着,但是那个虚像似乎跟本人相反,色彩正在一点点加深,而且,嘴角似乎发出难以察觉的狞笑……
说时迟那时快,须叔从书架上抓起一个铜质的工艺品转经筒,猛地砸向那面镜子,只听“啪啦啦”一声响,镜子裂成了七八块,镜中的那个唐小糖顿时成了满脸裂纹的怪物,然而须叔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将转经筒倒转,用尾柄将碎裂的镜片一块块敲下,直到裸露出镶嵌镜面的背板。然后他冲到唐小糖面前,从黑袍里扯出一张不知写着什么文字的黄色符箓,手只一摇,那符箓“腾”地便燃起了火苗,火光直逼唐小糖的双眸,唐小糖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猛地站起,头“哐”地撞到上面那层床板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燃烬的符箓化成飞灰,慢慢地飘落到地上。
“怎么了?怎么突然着火了?”唐小糖揉着头顶,莫名其妙地问。
“你被凶灵摄了魂了!”须叔说,“另外一个凶灵一直隐藏在镜子里,我竟没有发现。”
李文解赶紧上前道:“须叔,这个怪我,是我把她扶到梳妆台对面坐下的,我一边说着床不能对着镜子,一边竟让小唐坐在镜子对面,真是太蠢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唐小糖更加奇怪了,“刚才在次卧里我是有点害怕,因为出现了幻觉,可是坐在这里之后,我一直在想事情,压根就没有什么被摄魂的感觉啊。”
“你在想什么?”须叔冷冷地问。
“没什么……”唐小糖嘟囔了一句,“我只是觉得,这屋子里的凶杀案不大像是那个房主干的……”
“小唐我看你是真糊涂啦!”王红霞正在客厅,把手压式旋转拖塞进不锈钢篮子里拧干,“公安局都说了,房东是杀那俩女孩的凶手,那还能有错的时候?”
唐小糖有点看不起她:“公安局搞错的案子多了去了……”
王红霞一副‘拧自己的墩布,让别人说去吧’的架势:“那你倒说说,你凭啥认为这屋子里的凶杀案不是那个房东干的?”
“我也说不大好,只是有很多非常不对的感觉……”唐小糖想了想说,“首先,一个房东,房子就算再怎么出租,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吧,总不希望自己的房子变成凶宅吧,所以在自己的屋子里杀人,本身就令人费解。就算激情犯罪,在自己的屋子里杀了人,分了尸,用锅煮了用硫酸泡了,接下来的处理方法难道不是运到外面去,找个荒郊野地埋了吗?为什么要把尸块留在厨房,贴上胶带加以密封?这个行为,表现出的不是逃避刑罚,而是不具备运输或掩埋尸块的能力,只能想办法让尸臭晚一点被邻居闻到,留给自己足够的逃跑时间。那么,弃尸荒野和留下尸块逃跑,对于房东而言,哪个‘性价比’更高?毫无疑问是前者啊,所以我怀疑这案子不是房东干的。”
王红霞笨嘴拙舌的,顿时哑巴了。
“不一定吧。”李文解道,“坐台小姐不上班,妈妈桑肯定要上门来找的啊,如果发现失踪了,报警怎么办?”
“但是,最终证明发现尸体的还是闻到尸臭的邻居,而且隔了很久。”唐小糖说。
老皮说话了:“文解你是个雏儿,不懂。小法医说得不错。这坐台小姐是分级别的,绝大多数都是出散台的,跟打游击似的,没个准地儿,只有姿色、身材到了一定档次,才有固定场子肯包,才有妈妈桑肯管。我这么说吧,租这种屋子的,绝对不会是有固定场子的,被大卸八块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的有别的小姐找上门来,一句‘搬家了’谁也说不出什么。小姐这行当,‘打死不报警’是规矩,真要被道儿上知道你跟警察有勾结,那别说你卖了,你买都没人理你!”
“还有吗?”须叔问。
唐小糖慢慢地摇了摇头:“还有一些地方,比如厕所里血迹的分布情况、门框上的胶带、那个被分尸的小姐死亡的位置、空空如也的次卧,都让我觉得很不对劲,可我就是想不出来不对劲在哪里……”
须叔忽然笑了。
笑声很尖细,在这昏暗的屋子里,犹如一只无形的怪鴞发出了刺耳的鸣叫。
唐小糖畏缩着身子,小田鼠一样。
怪鴞扇动着翅膀,终于将利爪落下:“小唐,虽然你说你刚才在思考房东并非杀人凶手,但是我其实深表怀疑,现在说话的到底是不是你……”
“你……你说什么?”
“《噬磕卦》一书有云,害命之妨,不妨无罪之辈;凶灵之附,必附有咎之人。”须叔阴冷地笑道,“我一直很好奇的是,为什么凶灵偏偏挑上了你作为附身的对象,而不是其他人呢?”
唐小糖有点发呆,好像突然在课堂上被老师逮到看课外书的小学生:“我……我怎么知道?”
“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须叔摸了摸胡子,浓密的胡须中间露出咧开的嘴唇,“呵呵,只是你不愿意说出,不愿意承认罢了,一如你来到我们这支清洁队的目的,不为人知,更准确地说,不可告人……不过,既然你愿意留下,就最好老老实实,乖一点,夹起尾巴,不过估计也有难度吧,毕竟搞鬼易、装鬼难。”他把脸对准唐小糖的脸,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入唐小糖的眼球,“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权当是一场游戏,看看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其实,也许连你也不知道,这场游戏早就开始了——”
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寒之气,冻得唐小糖上下牙捉对儿地打,她结结巴巴地说:“须叔,你……你误会我了,我来加入你们完全是为了——”
“好了!”须叔断然地一挥手,“这里清洁得差不多了,你们到楼下等我一会儿,我们准备去下一座凶宅吧!”
5
他们站在楼下的门厅里等着须叔。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已经过了归家的高峰,出来进去的住户之少,可以用“稀零”二字来形容,站了有十分钟左右,只见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这群穿着浅灰色工作服的人,被老皮凶巴巴的一个瞪眼,吓得赶紧溜掉了。
“老东西!”老皮嘟囔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张超,张超抽出一支,老皮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儿,就这么让自己被弥漫的烟雾缭绕。
静谧的门厅,静谧到感应灯都不知不觉地熄灭了。
黑暗中,每个人的侧影都像轮廓模糊、却又对命运之手的粗糙无可奈何的剪影。
两根香烟的火光犹如一对儿疲倦不堪的红眼珠子,绝望而又不甘心地眨啊眨的。
法医研究中心是绝对禁烟的,加上身边又很少有吸烟的人,所以唐小糖受不了香烟的气味儿,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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