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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推理师:凶宅 (呼延云)


  只有两个人站立着,其中一个是蕾蓉,她望着面朝缺口喃喃自语的须叔,看到他那张被天光映照成铁青色的侧脸,看到他蠕动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蕾蓉读懂了那三个字——
  “开始了”。
  是的,不管开始的是什么,都开始了,就像打开潘多拉盒子一般无可阻遏地开始了……
  顺着须叔的视线,蕾蓉望向墙上的豁口,看到了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荒原。
  诡案
  “这个案子当中有很多古怪之处,确实值得深思,不能仅仅因为看起来不可能是谋杀,就彻底否定谋杀这种可能性。”
  ——保罗·霍尔特《达特穆尔的恶魔》
  1
  “你相信凶宅里会有凶灵出没吗?”
  微信发出,等了好一会儿,呼延云回复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抠鼻子的表情。
  蕾蓉不禁莞尔。
  呼延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推理者,此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只是因为跟蕾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所以才会回复这么个表情,换成别人问他这种问题,估计直接就被拉黑了事。
  “这个家伙对科学的信仰,比我坚定多了。”蕾蓉想,“如果刚才在场的不是我而是他,少不得会跟须叔有一场激烈的辩论吧。”
  黑色的普拉多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了很久,终于将腰一挺,蹿上了国道,沿着由两旁矮小而疏松的树木划定的界线向前开去,天幕依旧阴沉,好像有万千重浓云在酝酿着什么,又好像纤云皆无,只是一块完整的铁青色液压机正在朝着头顶缓缓落下。
  两栋灰色的烂尾楼,在远处的原野上矗立着,一个个洞开的窗户犹如一个个水泥喉咙,嗷嗷待哺又欲壑难填。
  “北京的房价怎么样?”和蕾蓉并肩坐在后座的刘捷忽然问道,胖大的身子撑得车内空间所剩无几。
  “还能怎么样,五环以里的建筑用地越来越少,没有什么新房了,有也是动辄十几万一平米,要不是前几年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我恐怕要和很多同事一样,晚上和尸体睡在一个办公室了——好歹后者还有个冰柜。”蕾蓉苦笑道。
  刘捷瞪圆了眼睛:“十几万一平米?我三年前去北京出差,听说五环以里的房子五万一平米,就吓得心脏病差点发作了……怎么涨成这样?”
  “谁知道啊,我一个拿解剖刀的,可不会给中国的楼市做尸检……省城的房价呢?”
  “一样的有价无市。”刘捷说,“前几年,只要有个窗户就能看见吊车,一刮风满城都是建筑粉尘,到处都是叮叮哐哐的装修声,那楼市火的,吃碗热干面的工夫,房价就能翻一番,就这么涨都不一定能抢得到,我自己那房子,还是因为刚才跟你说的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人赵洪波关照,才搞到了一套……先说清楚啊,他只是给我加了个号,房款我可是自己花钱付的,没以权谋私……你别笑,现在只要是京里来人,我都恨不得先请到澡堂子里证一证清白。”
  “赵洪波跟你关系很好吗?”蕾蓉问。
  “实话说,不错!”刘捷爽快地回答道,“赵洪波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入的行,搞建筑公司,他爸当过军区司令,所以他的公司管理层一水儿的退伍军官,听话、守纪律、肯吃苦,几年工夫就把公司做起来了。后来因为用地纠纷,跟本市一黑社会团伙杠上了,赵洪波手下都是职业军人,打起架来不含糊,越闹越大,我那会儿当刑侦队长,处理这事儿的时候,有意偏向了赵洪波——军警一家嘛,感情上就没法儿不偏向,后来他知道了,找我喝了几顿酒,结了交情,不过这人极通情理,那以后从来没有因为私事找我帮过一次忙,主要是因为他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省城的业界老大,社会关系网能通天,根本不需要我帮他什么。”
  “前几年,他发现房地产不景气了,加上他老爸去世,给他精神上很大打击,连带着生了一场大病,好像是脊椎骨感染了什么病毒,病好后就变成了个驼背,他一想,反正钱也挣够了,就宣布正式退休,公司交给手下打理,他自己在枫树岭上建了一栋别墅,准备带着比他小很多的老婆在那里隐居。谁知道搬进去没到一年,外面风传他患上了精神病,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偌大一个别墅里转来转去,经常自言自语,好像是寻找着什么,又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他老婆害怕得不行,跑了,别墅里就剩下一个老管家、一个厨娘和两个女仆……我听说之后想去探望他,可是工作忙,没有时间,直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去年正月里的一天,深更半夜,我正在值班,突然接到电话,枫树岭派出所打来的,说枫之墅刚刚发生了案子,赵洪波举着菜刀追砍家里的仆人,一个女仆被砍成重伤,管家报的警。警方赶到时,天寒地冻的,赵洪波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仆以及自己脚下一把被鲜血染红的菜刀。在将他带回警局的路上,他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所以警员才打电话给我。我一听,赶紧跑了过去,才一年不见,他的头发全白了,背驼得更厉害了,满眼的血丝,枯瘦的身体不停地发抖,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我问他为什么挥刀砍人,他说他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又说那别墅里有个长着无数条腿的恶鬼,白天黑夜地缠着他。最可怕的是,他解开衣服给我看时,我发现他身上遍布着一条条蜘蛛网状的红斑,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像毒藤一样一直绞缠在他身上……”
  蕾蓉想了想问:“是带状疱疹吗?”
  “不是,带状疱疹那玩意儿我长过,不一样。”刘捷说,“我觉得这老哥们儿非常可怜,便动员了点关系,带他去精神卫生中心做了个鉴定,让我震惊的是,医生说他的神智十分正常,我说那他老在家看见鬼是怎么回事?医生笑着说了一句话,到现在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赵洪波的脑子比你这天天熬夜办案的人清醒多了,如果他真的看见家里有鬼,那么我建议你去查一下他家,而不是带他来我这里做检查’。”
  “那么,你去他家里了吗?”蕾蓉问。
  刘捷点点头:“我让他先在精神卫生中心位于市郊的疗养院里疗养,然后抽时间去了一趟枫之墅。你知道我这老刑警出身的人,什么都见过,最不信邪,可是那别墅就是有一股子邪气……”
  “怎么个邪气法?”蕾蓉问,“楼梯是扭曲的?地板是倾斜的?墙壁都涂成黑色?还是挂着各种奇怪的面具?”
  刘捷眨巴了半天眼睛:“你这说的啥啊?咱们现在在谈真实的案件,不是聊推理小说和名侦探柯南。”
  “那你说的邪气指什么啊?”
  “从外表看上去,枫之墅不过就是一座被小河环绕的小山上的一栋普普通通的别墅,建筑风格也没多特殊、多古怪,走进去,装修、家具啥的也都正常,有钱人家咱不是没去过,无非是踩的大理石、坐的小牛皮,可是枫之墅不一样,待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想想该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就是屋子里好像存在着一些并不存在的人。”
  蕾蓉打了个寒战:“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有那种感觉。”刘捷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那天我到了枫之墅,先盘问了一遍管家和厨娘,了解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他们说赵洪波一年来确实精神状态很奇怪,时而恍恍惚惚,时而暴躁易怒,总是独自一个人待着,对着虚空说话,睡觉也不上床,不管多凉都喜欢在地上趴着。出事那天晚上,他躲进三楼的书房一直没出来,深更半夜,屋子里传来刺耳的刮蹭声,咯嚓咯嚓咯嚓咯嚓,吵得所有人都睡不着。管家想去提醒一下主人早点休息,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只见赵洪波正坐在惨白的月光下,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一下一下刮着墙皮,那面墙就像是遭到了剐刑一般,露出灰色的、斑驳的内壁。赵洪波一看到管家,像是杀人犯被窥视到了行凶现场,一声怪叫就朝管家扑了过来,管家撒腿就跑,赵洪波紧追不舍,从三楼追到一楼,有个住在一楼的女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刚一出屋,就迎面撞上赵洪波,赵洪波一刀劈在了她的肩膀上,女仆肩上带着那把刀拼命往前跑,跑出了大门,一头栽倒在地上,赵洪波上前把刀从她肩膀上拔了下来,看着血淋淋的菜刀,浑身发抖,把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停地说‘不是我砍的,不是我砍的’……直到警察赶来。”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砍的呢?”蕾蓉问。
  刘捷叹了口气说:“管家和那个受伤的女仆,是人证;刀把上只发现了赵洪波一个人的指纹,是物证。”
  蕾蓉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我听完,觉得这个案子简直太古怪了,就决定把几个和案件有关的地点好好勘查一下,我从一楼大门外面的台阶开始,挨个屋子转了转,一开始那个管家还陪着我,不知怎么,突然他消失不见了,老大一个别墅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四周那么空旷,安静得死了一样,我开始觉得心慌、气短,脚脖子发软,视线里一闪而过一些奇怪的景象,模糊的人形,飘忽不定,暗处,有嗤嗤的狞笑声……我在黑暗的楼道里跌跌撞撞的,走进了三楼最西头一间朝南的屋子,这种幻觉更严重了,雪白的墙壁上突然凸浮出一只只手掌,像是有个被封闭在墙后面的人拼命拍打求救似的,耳边又响起凄厉的哭声和尖叫声,我身子颤抖了一下,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一哆嗦,就有一双虚像离开了另外一双实体,接着是胳膊、手、都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我突然想起‘灵魂出窍’这个词,吓坏了,挣扎着跑到窗户边,想开窗换气,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窗户就在离胳膊尺把远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到拉柄,就感到后脖子一阵阵发凉,像有一个从藏尸柜里爬出来的家伙正站在我身后吹凉气,我气急败坏,我一个省公安厅副厅长,岂能被鬼魅搞成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我拔出手枪,朝身后就开了一枪,‘砰’地一声巨响,耳鼓震得剧痛,窗户的玻璃都震碎了,可是这一家伙也把我自己震醒了,我发现屋子里根本就空无一人,只有刚刚拽开房门的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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