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从头到尾都是陶长根所说。你既未看到尸体,也无其他人证、物证。”梅檀缓缓推了下眼镜。
“梅教授,您是在怀疑……”王江宁这一整天也在思考这件事,这时见梅檀分析起来,也干脆顺着一起分析分析,看看这个书呆子能不能帮忙想到点自己想不到的,“其实,我也觉得奇怪,按陶长根的说法,那个给我报信的小乞丐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没有证据,我当然会怀疑,何况还有疑点。”梅檀往椅背上一靠,他此刻已完全没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僵硬。
“这,这不是有这串手链作为证据吗?你也说了这个一定是陈婷婷的。而且以我做侦探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陶长根的反应应该是真的,装不出来。”王江宁觉得梅檀的想法有点匪夷所思,若是这一切都是陶长根瞎编来诓骗自己的,就算自己看走了眼真被他诳了,这手串怎么解释?
“手串可能是他捡到的。尸体的离奇消失,这是不合逻辑之一。陶长根没有告诉别人,小乞丐却知道了,这是不合逻辑之二。还有这不合逻辑之三。”梅檀把手串放回桌上,两手撑着下巴分析道。
“不合逻辑之三是什么?”王江宁不由自主地向梅檀靠近。
“陶长根细看图画的时候,才发现尸体上的图案和画上有差别。”梅檀继续分析着。
“我明白了,你是说……”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王江宁明白过来,激动得一下拍在桌子上。
“说明此前他根本就没见过这张图,你再想想那个小乞丐是怎么说的?所以,这整件事都不合逻辑。”梅檀冷静地说出了自己分析的结果。
王江宁此刻真是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之前一直感觉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却总是想不明白,结果被这个梅教授三句两句就点醒了。看来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啊,王江宁对这块“煤炭”,哦不对,梅教授,已经是刮目相看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江宁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文化词掉了个书袋,“梅教授,我怀疑这两起命案,是有联系的。假设陶长根说的是真的,那这两个死者死亡时间相近,身上有类似的图案,而尸体一个碎尸完又遭焚尸,一个入土后离奇消失。梅教授,您别看我年纪不大,乱七八糟的案子我也是见过不少的,这么离奇的还是头一桩。” 王江宁推心置腹地对梅檀说。
“梅教授,徐小姐说您对这方面也有研究,还去日本留过学,您帮我再看看,这个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代表了什么意思呢?是日本什么帮会组织的标志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王江宁干脆把文身的照片也拿出来给梅教授一起鉴别鉴别。
梅檀却没接照片,而是皱起了眉:“徐小姐?徐思丽?”
第二十章 侠者同道 (2017.3.6)
梅檀一听王江宁的话,没有直接接过照片,而是皱起眉头:“徐小姐?徐思丽?”
王江宁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徐思丽专门嘱咐过不能告诉梅檀是她介绍自己来的,自己这嘴怎么今天没把门的,竟把这事儿给抖出去了?
得赶紧撒个谎圆过去——江宁下意识地这样想着,但见梅檀眯眼打量着自己,他一时竟找不到个好说法。
见江宁额头简直要冒出汗来,梅檀轻叹一口气,放过了这位可怜的侦探,接过照片,研究起来。
王江宁顿时如释重负,可心里却又犯起嘀咕来:这俩人的关系也太奇怪了吧!明明互相认识,一个不让说自己的名字,一个听了名字就脸臭得要命……唔,梅檀的表情其实没怎么变化,但王江宁就是能感觉出空气中浮动着的八百九十九个不爽。
难道……徐思丽欠梅檀很多钱?
“我没研究过日本的帮派文化,”梅檀的声音打断了王江宁飞奔的思路,“文身并非一次完成,应是先文了龙子,后又文了这个和服女人。”梅檀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
“龙子?”王江宁心头一喜,这教授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居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此为龙生九子之一,名睚眦,豹身龙首,性格刚烈,嗜杀好斗,故常被雕饰于刀柄剑鞘上。文身中这只睚眦稍显奇怪,似综合了‘豺首龙身’之说法,竟出现了半截龙身,但龙鳞花纹杂乱,此作画大忌,而此画精致,不该有此失误。后文上的和服女子无甚特别,倒似是对睚眦的刻意掩盖。”梅檀娓娓道来,王江宁感觉自己真有点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据陶长根对女尸身上图案的描述,龙头、无爪、鱼尾,与龙生九子之鸱吻相合。《太平御览》有载:“唐会要目,汉相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像于尾,以厌火祥。”梅檀说完重新戴好眼镜,将眼镜布放归原位,而后顺手将照片的卷角抚平才递还给王江宁。
王江宁此刻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自己没什么文化,平时对文化人也只是敬而远之,一贯认为大家靠各自本事吃饭,无分高下。但是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真是个土包子,梅教授的话他一句也接不下来。
看来师父说得对,有空是得读读书。王江宁暗自下了决心,等这个案子办完了一定要多跑跑复兴书店,好好提升提升。
“对了教授,陈婷婷是九月七号失踪的,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是谁?”王江宁说着去接照片,一伸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似乎肿了。
“我叫她们过来。”梅檀说着起身去拨电话。
王江宁一下看直了眼,电话机可是稀罕货,比小汽车都少见,韩平他们都是几十个人用一部电话机,去电话局打个电话比发电报还贵。
王江宁羡慕得不行,连自己手指的事都差点忘了,等梅檀挂了电话才想起来,有些忐忑地问:“梅教授,那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刚刚说不能碰的那盆植物是为什么不能碰啊?”
“有毒。”教授头也不回地答道。
“什么!”王江宁惊得声调都变了,“有毒你还放在办公室?”
“她们马上过来。”梅檀边走过来边道。走近了看见王江宁颤颤巍巍竖着根有些肿的手指,“你碰了?”
王江宁点点头,急得汗都出来了:“梅教授,我这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碰着了,您这儿肯定有药能解毒吧?”
梅檀摇了摇头,王江宁心便跟着往下一沉,摇头什么意思?不会是没救了吧?他突然觉得手指钻心地疼起来。
“不用,冲洗下就没事了。”
没见过说话这么大喘气的,这是要吓死谁呢!而且,他敏锐的观察力告诉自己,梅檀说这句话时,微不可察地笑了。王江宁决定收回自己刚刚对梅檀的赞扬,懒得再和这块“煤炭”说话,他整个人往身后的书桌上一靠。
“小心仙人掌。”梅檀开口提醒,但已经迟了。
“啊啊啊啊——”只听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农学二室”。
不多时,两个女学生到了。她们长相倒不出众,说话举止却非常大方得体,和王江宁以往见过的小姐贵妇完全不同。梅教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王江宁,令他意外的是,梅檀居然还记得他的“工作单位”,李英雄探事社。
两个学生一听王江宁是帮着找寻陈婷婷下落的,一下子便话多了起来。
“九月七日下午,陈婷婷是上完课走的,一辆黑色小汽车来接的她。”
“那辆小汽车我以前也见过一次!应该是她家里人的吧。”
“她在车外面和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她好像不太想走,不过后来还是上去了。”
“咱俩是去图书馆借书,离得挺远,也就看到这么多,没看清车里的人,感觉她好像是在和谁说话,我们只看到车尾,可能是和司机说话吧?也有可能和车里其他人说话?”
“后来车就开走了。王先生你一定要找到她啊!”
“是啊!外面坏人多,她可别给人害了!”
王江宁安慰了两只小麻雀几句,又问了问她们之前几次看到这辆车是什么时候,俩学生记不大清楚,王江宁示意差不多了,梅檀就请她们离开了。
“如何?”梅教授看着王江宁。
“你要是想开着车在学校里接走一个学生,你怎么找到她?”
梅教授推推眼镜,侧侧头,看着王江宁,似乎压根没打算接过这个提问。
“学校这么大,能去的地方这么多,开着车瞎转悠找肯定是不行的。”王江宁卖关子失败,却仍然不死心。他站起,背着手看向窗外,故弄玄虚道:“既然同学也不知道她每次回家的情况,打电话找也不成。而且,每次都是有车来直接接到了她,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每次都是提前约定好时间的。”梅教授心下了然,说出了答案。
江宁点点头,表示赞许。他在这里待着也做不了什么,便决定告辞:“梅教授,今天多谢您,帮了大忙。陈婷婷这个差事,我接了,您放心,我这就去找陶长根问清楚,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说完他一抱拳,推门就要走。
“我和你一起去。”梅檀沉思了片刻,开口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出门的王江宁。
“啊?不用了我的大教授,你现在是我的雇主了,这查案哪有劳动雇主的道理?我办事你放心啦。”王江宁有些意外。
“我是她的老师,找到她是我的责任。我带你去,快一点。”梅檀边说边自顾自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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