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你还年轻,没有娶媳妇生娃呢!老秦家的三千年香火,不能在你这里断绝了。”
“绕了半天,还是娶媳妇生娃啊?”秦北洋坦然无畏道,“爹爹,你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而我恐怕才是个短命鬼?”
此后三天,秦北洋与父亲在工厂里,跟几个法国工程师一起工作,修复四翼天使镇墓兽。九色不时给主人叼来零部件与工具,仿佛调皮的小学徒。修复工作已入尾声,四翼天使随时会苏醒复活。
握在手心的螺丝刀坠落了,秦北洋感觉双手虚脱无力,仿佛被人点穴。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发热,双腿绵软,地心引力强了十倍,将他拉扯到地面。还想提醒父亲一句,却连震动声带的力气都没了。老秦先于儿子倒下。秦北洋闭上双眼,失去意识前的刹那,他才明白——晚餐的牛排里被人下了药……
看到主人骤然摔倒,九色用嘴去拱秦北洋的脸。眼看无法将他唤醒,一个铁丝网兜从头顶撒下,整个将九色牢牢捆绑起来。这头小镇墓兽剧烈挣扎,正欲变身为幼麒麟,工厂里的四个角落,亮起四盏炫目的灯……
刹那“砰”的一声,同时烫死几只苍蝇和蚊虫。法国工程师们全都跑了,如果有人正面脸朝这盏大灯,恐怕当即会被刺瞎双眼。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戴着护目镜,正在大灯的背后操纵光束方向,犹如舞台上的追光,战场上的探照灯,直勾勾地对准九色,仿佛升起一颗微型的太阳。
这是九色的命门。
霍尔施泰因明白,要对九色进行机械化改造,秦北洋绝不会同意,事先提出反而打草惊蛇。而幼麒麟镇墓兽一旦变身,任何人都无法控制,除非使用重型武器,但会严重损毁这尊镇墓兽中的瑰宝。博士不动声色地给秦氏父子下了迷药。他再准备一套铁丝网兜,四盏俗称“人造小太阳”的碘钨灯,关键时刻对准九色照射,仿佛还在白昼,让它无法轻易变身。
终于,九色依然是条大狗,它被铁丝网兜高高挂起,琉璃色眼睛盯着博士,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不省人事的秦北洋与父亲,则被重新送入地下密室。
九色感到了恐惧。
在唐朝大墓地宫下的一千两百年,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一头真正的兽。他穿着石棉材质的防火服,戴着附有玻璃面罩的头盔,如同深海潜水员,以防被琉璃火球烧死。他吃力地举起一把电锯,发出撒旦般的转动噪音,慢慢接近被悬吊在半空中的九色。
他知道,自己疯了!
他的祖先来自德国北方的霍尔施泰因公国,毗邻波罗的海的贫穷诸侯国,引发过普鲁士与丹麦之间大战,也是俾斯麦统一德国的第一步。博士的父母因战争逃亡瑞士,在莱茵河畔的巴塞尔生下了他。读小学时有个同桌叫荣格,后来成为大心理学家。
卡尔·霍尔施泰因在维也纳读中学,在皇家柏林工业高等学院读大学,专业是武器与机械设计。他的博士论文是上古时代外星人殖民地球,摩西等先知在西奈半岛所见的“神”是复数的外星飞船,摩西十诫来自外星文明等等。这篇论文引起基督教会强烈谴责,新教天主教都把他列入黑名单,终身禁止踏入教堂,要在中世纪会被绑上火刑柱烧死。
这样离经叛道的人生轨迹,竟有几分像在陵墓地宫长大的秦北洋。
毕业以后,霍尔施泰因在德国与奥匈帝国都待不下去,就去了英国阿姆斯特朗军械公司任职,研发秘密武器。文艺复兴时期,列奥纳多·达·芬奇设计过许多超前的武器,他既是个大画家又是个武器学家,我参照达·芬奇设计的卷镰战车图纸,造出了伟大的众神之车……
那是一台貌似马车的机器,前端有冷兵器的旋转镰刀,犹如死神的亲吻,割去人头赛过割草。战车中部是阿姆斯特朗巨型炮塔,将冷兵器、热兵器以及现代动力完美结合。
只可惜,众神之车的第一次试验就砸了。它在索尔兹伯里原野失控,经过史前文明的巨石阵,旋转镰刀切去数百名士兵人头,到处是英国人的鲜血与尸块,以至于有人指责霍尔施泰因是德国间谍。
这次严重事故,导致博士被阿姆斯特朗公司开除,欧洲再没人敢雇佣他了。他尝试去美国求职,但美国人听说他是基督教的敌人,立刻拒之门外。
当霍尔施泰因被驱逐出欧洲,背着疯子的骂名,在地球另一边流浪的十年间,无时不刻地不想要证明自己,证明所有的离经叛道才是对的,十九世纪注定要被埋葬,二十世纪是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
今夜,他要把这头小镇墓兽开膛破肚,打开真正的“灵魂机械体”,他将是全世界第一个触摸这一秘密之人,下一届诺贝尔奖已近在眼前。
电动锯齿,九色的肚子,最后十厘米……
第196章 皮埃尔与朱塞佩
五小时前,巴黎第五区,皮埃尔·高更推开窗户,望见万神庙的古罗马式廊柱。他背后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灿烂浓烈的油画——塔希提岛上数十个土著男女,有青春貌美的裸体少女,有刚出生的婴儿,也有行将就木的老人,金色皮肤像无数朵绽开的向日葵……
沙发上坐着一位客人,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小胡子,叼着烟斗,操着英国口音的法语:“保罗·高更买下这栋巴黎市中心的房产时,还是个成功的证券经纪人。”
“毛姆先生,您对我叔叔非常了解。”皮埃尔·高更给客人端来咖啡,“我听说,您是为英国情报部门工作的。”
“嗯,我是个间谍,但是很不成功。两年前,我曾经出使俄国,劝说克伦斯基政府继续与德国作战,可惜布尔什维克夺取了政权。”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像个真正的英国绅士,摘下烟斗说,“我跟随英国代表团来参加巴黎和会,但我对您的叔叔更感兴趣。我正在写一本书,名叫《月亮和六便士》,原型就是保罗·高更。”
“我并不认识叔叔。如果说,我的血管里有一些艺术细胞的话,全在东方艺术上——我是个定居在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
“这是你们的相同点——背井离乡,漂泊到神秘东方。三十八岁前,他在这里过着优越的生活,有太太和五个儿女。有天早上,他认识了德加、马奈还有莫奈,决定彻底告别过去。1888年,他来到法国南方的阿尔,跟梵·高生活了62天,结果梵·高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只有上帝才知道那62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您的叔叔抛弃妻子,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那是他的伊甸园,跟十三岁的少女共同生活,像亚当和夏娃。”毛姆从沙发里站起来,转身看着墙上的画,“高更先生,感谢您允许我登门造访。英国代表团还要开会,我回凡尔赛去了。”
皮埃尔·高更客气地将毛姆送出楼梯,随即关紧房门,心中思量:这个英国间谍到底要获得什么?难道英国佬知道了镇墓兽的秘密?
突然间,一支匕首顶在他的颈动脉上。
高更颤抖着说:“毛姆先生,请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毛姆。”
竟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比毛姆更标准的法语。
没来得及问“你是谁”?皮埃尔·高更的双手被绳索捆绑,接着双腿也绑上,整个人像条鲶鱼被扔在地板上。
死亡恐惧之中,他才看到不速之客的面容,十八九岁的东方女孩,穿着男装的背带裤,摘下工人阶级的鸭舌帽,露出一头自来卷的乌黑秀发。
不过,她有一双琉璃色眼睛,还有独特的眉眼轮廓,如果皮肤再晒黑一点,竟有几分像高更油画里的塔希提少女。
“高更先生,您不认得我了吗?”
女孩说了汉语,皮埃尔·高更才意识到答案:“你……欧阳……欧阳思聪的女儿?”
“是。”欧阳安娜用大头皮鞋踩在高更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果然继承上海滩青帮老大的风范,她用流利的法语说,“我很喜欢两位作家,一位是法国人萨德侯爵,一位是奥地利人马索克。他们两位的名字合在一起,叫做sadomasochism。萨德是S,马索克是M。”
“S与M?”
皮埃尔·高更也知道欧阳思聪杀人不眨眼,这小姑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开始用法语夹杂着汉语哀求。
安娜从背后取出一条马鞭,在半空中挥舞两下,发出惊悚的呼啸声,重重抽打到法国男人的脸上。高更当场皮开肉绽,发出屠宰场里牲畜般的惨叫,她才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我还以为,您会很享受这种游戏。”
几乎昏死过去的高更,呻吟着说房间里一切都可以拿走,包括保罗·高更的名画,曾有人开价十万英镑。
欧阳安娜转头看着墙上的画:“什么名字?”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你在跟我打哑谜吗?”
她又抽了画家的亲侄子一马鞭,皮埃尔·高更尖叫起来:“不……不……不……这就是我叔叔的这幅画的名字。”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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