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就开始小心谨慎地朝追击者的方向靠近,有意识地去触碰包围网。白晃晃的日头高挂在天空中,四下一片苍绿,树丛里的视野非常清晰,很快就有一个目标落入了我的视线。
从背影判断是个老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满头银发,不知为何独自在我们刚才放枪的地方来回踱步。我趴在草丛里观察了一阵儿,发现他并没有携带武器,而且四周也没有同伴,心中不禁纳闷儿: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大爷,跑林子里来干吗?
我自然不会放过到手的机会,压着步子迅速地跟了上去,直接从背后将他扣住。老头儿吓了一跳,没怎么挣扎就投降了。我本来还提防着周围有埋伏,没想到行动居然如此顺利,心里居然有点失落感。那老头儿不喊也不叫,直勾勾地盯着我。他手里紧紧地握着十字架,除了嘴角有些轻微的颤抖之外,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都没有。我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拼命地组织那点少得可怜的英语字母。不想那外国老头儿张开嘴,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对我说:“Shirley呢,我可怜的孩子在哪里?”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Shirley杨啥时候多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大爷。他见我不信,忙解释道:“我和她的爷爷是朋友,镇上现在出了问题。让她尽快离开,你也走。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回来。”
他说得很快,面色焦急,眼神不停地向周围扫,估计是怕被人发现。我拉着他找了一处隐蔽的树荫,想仔细询问具体情况。
“来不及了,事情太复杂,在这里说不清楚。你快走,快走。”他说着卸下脖子上的十字架交给我,“告诉她,我是神父马克。愿主保佑她,我的孩子。”
他说着又掏出了一把钥匙,告诉我他的车就在外边停着,让我找到Shirley杨之后迅速离开尤塔镇,详细问题等以后有机会再说。瞧他的神情跟自由女神塌了似的,估计事态比我预计要严重许多。
正要进一步问明路况,就听树林里传来了“咔嚓咔嚓”几声脆响,两个持枪的男子高喊着神父的名字朝我们冲了过来。我二话不说钩住了老马克的脑袋,将他押做人质。老头儿朝我低语道:“往北走,很快就能看见我的车,绿色的。”
那两人见神父在我手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放慢了脚步朝树荫这边走来。我手里根本没有武器,神父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从自己的裤腰上掏出一把手枪。我对这位洋雷锋感激涕零,故意装作凶恶的样子威胁那两个男人不得上前。马克神父十分配合,不停地朝他们喊救命。我瞅准了机会,对着他们脚下连开了几枪,然后把神父推了出去。我一口气跑到底,连头都不回,也不管有没有人追在后面。倒是马克神父充满穿透性的呼喊声忽高忽低,不时传入耳中,看样子正在竭尽全力替我缠住他们。
按照神父指示的方向,我很快找到一处岔路口,军绿色的轿车上铺着新鲜的绿枝,藏得很隐秘。我驾车急驶,顺着车上的地图标示一路冲回了公路大道,成功混入来往的车流之后,总算松了口气。可另一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Shirley杨在哪里?早知道有救兵,何必约在晚上碰头,离天黑还有十几个钟头,难道这段时间里我都得一直提心吊胆地躲着?
绕着公路开了两圈之后,我决定再冒险闯一次尤塔镇。打定主意之后,我在附近找了家杂货店做了一番变装,主要为了掩盖面部特征。当地基本没什么亚洲人,冷不丁地出现一个外地的,很容易露馅儿。又想到镇上现在应该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万一被人发现这是马克神父的车,免不了节外生枝,我索性把车停在了收费站附近的停车场内,然后步行入镇。
阳光下的尤塔镇看起来与初到的时候截然不同,大街上的行人洋溢着热情温暖的笑容,木质建筑在当地占了大多数,除了农田那头的工厂在冒着灰色的烟雾之外,几乎很少看到钢筋水泥建造的房屋。如果不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追击,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些在破屋砸窗的恶徒都是尤塔镇上的普通老百姓。来到镇上,我第一个目标就是寻找马克神父,好在尖塔教堂识别度很高,没走多久就发现了教堂的位置。
虽然不是礼拜日,礼堂内外还是聚集了不少信徒,多是大爷大妈,也有带着孩子的妇女同胞。为免人多眼杂,我特意从侧门晃进了教堂,避开了人群。寻着铭牌上的标注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马克神父的办公室。老头子挺讲究,门前还摆了两棵盆栽,枝肥叶壮长得不错。我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屋里似乎没人。拧起把手一转,居然开了。防盗意识太过薄弱,下次遇到老马克一定要好好提醒他。我踩着暗红色的地毯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屋子里除了办公桌和一组茶几之外,最显眼的是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橱,巨大的落地玻璃柜内装有各式各样的藏书,我居然在其中发现了专门研究象形文字的图谱。想起杨家阁楼里的格拉玛文,我忍不住探出手打开了橱柜。不料房门猛地应声而响,两道人影忽然闪了进来。我大骂自己疏忽,光惦记着做贼,把主人家的存在都忘了。神父的办公室简单通敞,仓促间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找不着,我与来者打了个照面,双方不禁都愣了眼。
“你,你,你!”马克神父有点结巴,大概没想到会有个外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办公室里。
我也被他吓到了,准确地说,是被他扶着的人吓到了。Shirley杨一手捂着腰腹一手搭在神父肩膀上,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不停地往外流。我顾不上别的,赶紧脱下外衣捂了上去。
她脸色煞白,咬着牙说:“什么都别问,先躲起来。”说完用脚跟把办公室的门给带上了。
神父拉开书橱,大力抽出其中一排书架,对我招手道:“快,快,进去。”我来不及询问情况,抱起Shirley杨侧身钻进了暗格。慌忙之中,还没看清暗格内的构造,脚下忽然一空,抱着Shirley杨便朝前方滚去,我紧紧地搂住她的头,两人连滚了好几圈,落地之后顿感头昏脑涨,手肘部分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想到Shirley杨身上有伤,我急忙询问情况。她闷哼了几声,反倒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流血了,让我起来,我记得地窖里有灯。”
黑暗中我努力看清周围的环境,可惜整个暗格密不透风,连一丝光都没有。Shirley杨摸索了一阵儿,喜道:“找到了。”话音刚落,我眼前燃起昏黄的灯光,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狭小的地下室。Shirley杨靠在墙边,手上举着一盏破旧的煤油灯。我接过灯替她查看伤势,外衣和血已经纠成一团,她满头是汗,摇了摇手:“擦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照顾自己。”
我眼前有些模糊,摸了摸脑袋,发现的确出血,估计是滚下楼梯的时候被磕破了。我不敢乱碰,反而比较担心Shirley杨,但她坚持声称不碍事。
“嘘!来人了。”我迅速拧灭了煤油灯。楼梯尽头慢慢地露出一道亮光,直到马克神父的脑袋出现在书架后边我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扣好暗格上的门,矮身钻了进来。
我点亮灯,站起身来迎接。马克神父拒绝了我的搀扶,略带鄙视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煤油灯,然后指着墙边的按钮说:“这里有灯。”
白炽灯一开,整个地下室顿时变得明亮起来。马克神父惊恐地看着我俩,颤声道:“上帝啊,你们的伤太可怕了,跟我去医院,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又红又肿,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可除了些许昏眩感之外似乎并没有大碍。Shirley杨流了不少血,但意识尚且清晰,看上去也不像有性命之忧。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态度坚决,不愿跟神父去医院,“告诉我,我祖父到底怎么了?”
听到“祖父”二字,我的心跳跟着漏了半拍。Shirley杨的祖父,那是鼎鼎大名的搬山道人鹧鸪哨,据闻多年前早就寿终正寝驾鹤西游去了。尤塔镇之行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给老人家扫墓,Shirley杨忽然搬出这么一句话来,我着实疑惑不解。
马克神父蹲在她面前,对着空气画了一个十字:“太可怕了,一切都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总之你的伤需要治疗。”他回过头来恳求我,“劝劝她吧,你们不能这样伤害自己。”
“外面那些人还在找我们,现在去医院一准被逮。你这里有急救包吗?实在不行,剪刀、针线、酒精、干净的布条,随便找两件过来。”我瞧Shirley杨的意思是打算抗争到底,考虑到外边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贸然行动,眼下能替她处理伤口比什么都重要。
“地窖里有医疗箱,”Shirley杨指着墙角的行军床说,“这座教堂历史悠久,南北战争时期曾经收容过不少人。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探险,你找找,床底下应该有我们要的东西。”
老神父快被我俩气炸了,老头子鼓起腮帮子,跺脚道:“上帝啊,你们这两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