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佝偻着背站在那里,拄着长杖,悄无声息。大勇完全没有意识到阴翳的到来,他只是按照阴锐所说,在一扇舷窗上动了小手脚。那个舷窗太小了,不够一个人爬进来的,因此龙华疏忽了,没有特意安排人去检查但人钻不进来不代表别的东西钻不进来
这个叫做阴翳的老妇人并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鲛人,她的骨骼柔软得就像蛇的脊骨,甚至可以弯曲,爬进这扇悬窗来对他不算什么。
“我离开之后的这些年你还好么?”阴绝轻声说道,“我一个人的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
阴翳拄着长杖缓缓走了过来来,她佝偻着背,如一条蛇贴着地面爬行。阴翳手里拎着一盏灯,灯中的火焰是暗蓝色的,成群的草履飞虫围绕着灯飞舞,便如大群的萤火虫,照亮了老夫人阴翳满是皱纹的脸,活像干裂开的枯木。
大勇惊恐地往后退去,他亲眼见过草履飞虫钻进人体的后果,那种痛苦大概就像是在人身体里填满火炭,从内往外把人烤死。但是阴绝淡淡地说,“没事的,她拎着的那盏灯名叫”澹台“,会发出能令虫子平静的药气。只要那盏灯还燃着,草履飞虫就不会狂乱。”
“站得近一点,好看得清楚一点。”阴绝又说,“好好看看我们这可笑的两个人,如果能活着离开瀛县就把我们的故事流传下去,让别人知道世间的男女居然能那么愚蠢。”
阴翳把那盏叫做“澹台”的灯放在地下,“啊绝,你死里逃生之后重来这里是根本就没有准备活着离开么?你这是何苦呢?”
看她的老态,简直都能当大勇的曾祖母了,可她说这话时嗓音忽然变了,幽幽地带着几丝叹息、便是这几丝叹息,便有种叫人心帜动摇的魅惑,如同绝世的美人对你欲拒还迎。阴绝嘶哑的说道,“我活着离开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跟我一起离开。”
“我们坐着这条船,一起回去么?”阴翳轻轻的笑笑,“我们把龙华把韵君把阴锐把所有人都扔下,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驾驶着达摩克利斯号一起回到陆地上去,我们可以找到星川么?”
阴绝点点头,“如果你要这么做,即使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也可以驾驶达摩克利斯号,至于星川,我们可以让韵君带路,回到陆地以前一刀杀了她也就是了。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你会跟我一起离开么?”
“不会。”阴翳轻声而坚决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即使你已经知道你是阴锐为他自己做出来的玩具,他在你的锁灵墟中动了手脚令你以为自己爱着他,可即使是这样,你仍旧不愿意跟我离开么?”阴绝问。
“当初我被雕刻出来,是因为你希望世间有个女人,是你想要的样子,身体容貌,眼角眉梢乃至一颦一笑。我被雕刻出来,其实是作为你的玩具。直到今天,我其实是你的玩具。”阴翳微笑,“我不是为阴锐雕刻出来的,他只是把我的心偷走了。”
阴翳这么说着的时候摘掉了那头花白虬结的长发,盘腿坐着,把那些用来伪装皱纹的干胶剥去,精心地擦去脸上的油泥。这个过程如此之美,便如工匠把一幅斑驳的壁画外层剥掉,露出里面还未风化的那层,于是千百年前的荣光重现世间。靛蓝朱砂无不鲜艳。
阴翳从袖中横出一段色若沉碧的玉刀,在明镜般的刀身中自照,叹息,“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确实老啦,整张脸都木了,不再那么鲜活。难怪不如韵君只好自己化一化妆,上些颜色了。”
阴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她先用里面玉白色的膏敷面,再用一点腮红点给自己添了几丝少女的血气,口红在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薄薄地涂红,用一根细笔描出修长的眼角和眉间一缕黛色,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下子描画,就算是化好了妆了。
这么描绘了一下,阴翳整个人忽然变了,俏脸生春眼瞳明净,顾盼之间有光流转。她用了少许香粉在自己的耳后和脖子上点缀,最后把一粒水滴形的红宝石粘在额心,抬头一笑,问道,“啊绝,你有很多年没见我了,我这样子还像你记着的那个女人么。”
阴绝那双苍白色的眼睛里透出了热切的眼神,袖中刀剑彼此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那是他激动得颤抖起来了。显然在他眼里,当年那个阴翳又回来了。这是他记忆之中的女孩,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孩。
“眼睛所看到的东西,都只是皮囊,没什么好稀奇的。”阴翳笑道,“在如今的瀛县,我真的已经算不上多么漂亮的女人了。现在阴锐的技术已经大大精进了,细节刻画完美了,越来越多的漂亮女孩都可以被雕刻出来,都比我好看。”
阴翳掀起长裙,露出一双曼妙的腿来,笔直修长,完美无瑕,和韵君一样,那是绝世舞者的腿。她的两条小腿都被铜包裹,像是穿着精美的胫甲。制作这对胫甲的人无疑是罕见的巧匠,而且珍惜阴翳双腿的美,因此胫甲极薄,贴合在阴翳皮肤表面,丝毫不显得臃肿。
胫甲一直延伸过龙麝的膝盖,把小半截大腿也包裹住了,膝盖处覆盖着两片圆形的甲片。龙麝扳动甲片下的机括,猛地一挣,缓缓地站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心与躯壳
第四百五十一章:心与躯壳
这一刻,大勇终于明白了,阴翳脚上的不是胫甲,而是某种铜制的机括,用来支撑她站起来。和阴绝用来同时操作七种沉重武器铁莲花一样精致,为了杀人而生。阴翳的膝盖已经废掉了,所以纵然她的双腿是完美的,但是没有关键的膝盖骨作为支撑,她是没法子站起来的。
这并非是因为阴锐的技术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鲛女的骨骼生来就是如此,过多的使用会变形,这是她们生来的缺陷。但是阴绝看着阴翳的腿的时候脸上明显的抽搐了一下,嘶哑的厉声吼道,“你的腿!你的腿!你的腿怎么了!”
“虽然看起来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女孩,但是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阴翳艰难的笑了笑,“在你被从瀛县丢出去以后,我终于学会了二十四天姬图上的舞蹈,阴锐非常高兴,所以我每晚都跳舞给他看。但是鲛人的膝盖不就是这样么?跳得太多,总会折断。”
阴绝苍白的瞳孔骤然爆发出了一股血色的红,密集的眼部毛细血管凸起,谁都能看清这一刻阴绝的暴怒。那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被打碎的痛心,蛇一样纠缠着他的心脏。一直被他小心收藏的杀气喷薄而出,他漂亮的脸忽然变得狰狞,杀气磅礴。
“可我还是开心。那时候这里还没有韵君,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跳那套舞的人,我和阴锐形影不离。”龙麝又说,她说起阴锐的时候直呼其名,看似不敬,却透着一股情人间的随意。对她而言阴锐不是神仙不是岛主,就是阴锐。
阴翳站起来的时候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她的膝盖每直起一些就会发出咔咔的微声,同时她的脸上也会出现剧痛的表情。毫无疑问那是及其痛苦的过程,多年以来这么弯曲着的膝盖要伸直,骨骼彼此摩擦,大概跟用刀砍进去的感觉差不多。
要不是她是鲛女,天生骨骼柔软,这样会令她的膝盖骨整个粉碎。但是无论如何这样做痛苦是肯定的,血从膝盖处的圆板下渗透出来,沿着机括表面的花纹往下流淌,打在地上。阴绝又是心痛又是暴怒的喝问道,“阴锐给了你这一双腿?他到底还对你做了些什么?”
“让已经废掉的双腿重新站起来,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了。除了得靠这套机括,还得把钢片打进去固定膝盖骨,用钢针加强小腿骨即使这样,也不能站很久”阴翳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猛地站直,“不过只是杀人的话,已经足够了。”
阴翳身上的长袍落地,站得笔直,微微昂起头,骄傲得像是只天鹅。她身上只有那身金属亵衣,亵衣表面流动着柔和的铁光。这大概是世上最轻柔的甲胄,制造这样一身甲胄,得先用不同的金属细丝混合纺织成布,这可是堪比金缕玉衣的工艺,甚至更加复杂。
这种能够防御刀剑的布根本无法裁切,因为纺织的时候就要织出全身每一片的形状,再用金属丝缝合起来。为了穿上这样一身甲胄,身材不能有些微的变形。这是刺客们专用的软甲,刺客们通过长年累月的熬炼,就像锤炼钢铁去除杂质那样,最后身材定形。
当他们的身体达到像是钢铁一般的时候,才会拥有这样一身甲胄。身体走形到穿不上这身甲胄的时候,往往便是刺客的死期。阴翳的腰间缠满了沉碧色的短刃,每柄都只有八寸长,头部微曲向前,就像阴锐用来解剖鲛人的那些刀具。
她在绝世的舞者之前,首先是绝世的刺客。阴锐除了教给她跳舞,还把天罗杀人的手段也一起教给了她。
“现在走开一些,我们两个将会分出一个生死,这一场决斗决定了达摩克利斯号的归属。”阴绝低声对阿大说,“你已经听完了全部的故事,便安静地等着看这个故事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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