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因为跟前这个人淋在他身上的不是火油,而是水,而且是混入了其他某种东西的水,因为水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半遮面的那人朝着刑仁举眨了下眼睛,待两侧的人浇完火油后,低声说道:“贴地趴下。”
说完,那人提着空桶离开,返回人群之中,远远地看着。
刑仁举下意识看着站在戏台之上的那个妖娆女子,女子带着一种怪异又兴奋的笑容,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低声在那像是念咒语一样念着他听不懂的话,随后又在那手舞足蹈地跳着,口称自己已是祝融上身,要严惩这些恶徒。
舞蹈持续了一阵之后,妖娆女子突然间停下来,单手一举,戏台旁边的一个人扔过去一个火把,她紧紧抓住,对天长啸一声,随后将火把直接扔在了柴堆之上。
火把落进柴堆,因为火油的关系,瞬间燃烧起来,火焰立即蔓延开来,周围的麻衣村民也在妖娆女子的引领下,开始跳着那怪异可怕的舞蹈,口中发出类似风吹火焰的“呼呼”声,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堆中的人叫声越来越惨烈,他们的舞蹈动作也就越来越疯狂。
刑仁举趁着这个机会将脑袋和身体不断朝着柴堆下面钻去,用身体将周围的人和柴火都拨开一部分,虽然火焰已经烧到了他的身边,但并没有烧着他身体的任何部位,刑仁举知道这完全与得益于半遮面那人给他淋下的那桶带酸味的水。
但是周围的气温迅速升高,刑仁举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他知道,就算自己没有燃烧,身在高温的火焰之中,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听到周围有人喊叫,随后是大批人离开的脚步声,再然后便是有人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抗起他朝着远处的林子中撒腿跑去。
被扛在肩头的刑仁举,微微抬头朝着身后看去,看到在那平坝之上那个柴堆的火焰已经腾起好几米高,毫无疑问,除了自己之外,喜凤和其他戏班子的人已经全都烧死了。
扛着刑仁举的那人健步如飞,在丘陵地带行走如履平地,跑了一阵之后,那人刹住脚步停下,将刑仁举放下,让他站在一个水塘边上。
就在刑仁举准备道谢的时候,那人却直接一把将刑仁举推进了水塘之中。
刑仁举落入水塘,在其中挣扎着,闻着水塘中也有一股刺鼻的怪味,如同先前那人淋在自己身上的那桶水的气味一样,就在他挣扎着从水中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却看到那人已经蹲在水塘边上,瞪眼看着他,同时问:“你是刑仁举?”
刑仁举用手抹去脸上的臭水,呸了两声后,回答:“我是山海关久安当铺的刑仁举,你是谁?”
那人摘下自己半遮面的那块布,又摸索着脸颊一侧,随后将易容的面具直接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纯真的面孔,笑道:“我就是你想找的西南铁唐的当家人。”
刑仁举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纯着面孔,年龄看起来不过20岁左右的女孩儿,还有她那与头部很不协调的魁梧身躯,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女孩儿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将衣服中那些填充物取了出来,顺势也脱下了那身宽大怪异的麻衣,随后叉着腰站在那,冲着刑仁举笑着。
可即便这样,刑仁举还是在摇头,因为这个女孩儿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能扛着自己跑那么远?而且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女孩儿看出了刑仁举的疑虑:“西南铁唐家的人都是这样,算是天生神力吧,就算不是,也必须从小锻炼,所以,我们的身高都不高。”
女孩儿挽起袖子,带着自信的笑,给刑仁举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刑仁举这才相信,往上爬的同时,问:“昨天是你救了我?”
“对。”女孩儿书旗一根手指头,顶着刑仁举的额头将他顶回池塘之中,“至少再泡一刻钟,然后跟我去河边清洗,否则的话,你的皮肤会溃烂的。”
刑仁举微微点头:“这是什么水?”
“这原先是石灰池,多年来石灰基本上都沉淀下去了,加上后来村里人将废水倾倒在这里面,因为有石灰的关系,无法形成沼气,不过却可以阻燃火油。”女孩儿说完,表情一变,很认真地说,“我叫唐夏霜,我也不知道我是西南唐家的第多少代传人,也不知道是多少代当家的,因为西南铁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刑仁举一愣:“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为何?”
唐夏霜冷冷道:“民国二年开始,军阀混战,家里人要不是被抓了丁,要不就是被抓去什么兵工厂里面干活儿,一直到前年,我才发现,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刑仁举摇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为什么会坐以待毙?”
“树大招风。”唐夏霜苦笑道,“清末的时候,唐家就忘了祖训,开始壮大自己的买卖,与炮哥会有了直接接触,广收门生,扩大自己的势力,但是你不管再怎么扩大,你都比不过那些有兵有枪的大帅们,今天东边来个大帅,明天西边又来个大帅,今天问你要钱,明天问你要人,到头来,什么都没了。”
刑仁举微微点头:“难怪那年我在孝城遇到了定波兄的时候,他为何要一语不发,只喝闷酒,原来是这样,他当时还说,也许以后西南铁唐的当家人都会是女子,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了,是因为原先唐家的规矩是当家人绝对不能是女子,后来传了女子的话,外人也不得而知,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唐家的女人身上。”
刑仁举所说的“定波兄”便是上一代的西南铁唐当家人唐定波,他曾经在孝城救过唐定波,后来唐定波也去过山海关下的久安当铺探望他,并告诉他,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去川西北找他。
这就是刑仁举之所以要千里迢迢来这里的原因。
唐夏霜只是微微点头,也不再说话,等着一刻钟过了之后,这才带着刑仁举去山下的那条盘江支流小河中仔细清洗,同时才道出那些冒充西南铁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唐家的所在的村子早在十年前就毁于战火之中,后来冒险迁移到才了蔡村,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唐家祖辈铸铁所用的铁矿就在蔡村之上,那个大井就是矿井的入口;其二,蔡家算是唐家的远亲,确切说,应该是百年前唐家的一个分支,为了这口铁矿才改姓为蔡,守护铁矿,目的就是不让外界人知道唐家铸铁的来源。
刑仁举在树丛中穿上唐夏霜弄来的衣服时,同时问:“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简单,唐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蔡家人想要继承唐家的一切,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唐家的手艺,而铁矿他们又直接卖不出去,不过他们发现在铁矿周围,还有丹砂矿。”唐夏霜背对着刑仁举站在那,“可惜的是,他们也没有打磨丹砂矿的手艺,只得去外面寻找卖家,大概是五年前,第一批买家来了,那批卖家认为蔡家人老实,决定霸占这个矿井,蔡家人则发现这批买家很有钱,于是在买家对他们下手的当夜,先把那批买家给制服了,第一次杀人越货他们就尝到了甜头,便决定以此为生。”
随后短短一年内,蔡家人杀掉来这里探寻丹砂矿的五批买家,官府方面也派人来调查过,但最后都无功而返,因为蔡家人将自己装成了受害者,让官府都认为是买家占了他们的便宜后逃离。
不过,蔡家人清楚丹砂矿的意义,他们需要人帮助他们开采丹砂矿,因为他们自己要从头学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蔡家人开始派人外出,在各处有针对性地散播这里存在丹砂矿的事情,吸引懂行的前来,帮他们开采的同时,他们也故意伪装成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买家控制,等那些放松警惕之后,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一网打尽。
刑仁举换好衣服后,走出来:“一个活口不留?”
唐夏霜道:“一口不留,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杀死,开始还用刀枪,后来干脆直接烧死,说什么祭拜祝融,虽然唐家是供奉火神祝融,但从来不会用活人来献祭,他们这样做,是想让外界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几乎消失的唐家所为。”
刑仁举又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起来就很复杂,我父亲姓唐,但我母亲姓蔡,我生下来之后,因为唐家已经开始逐渐走向没落,于是我爹在当家的指示下,将我母亲和我送走,送到成都久住了一段时间,随后再回来,回来的时候就直接回到了蔡村,对外宣称,我娘是在成都嫁了人,生下了我,与唐家无关,蔡家的人也没有闲心调查这些事情,在我懂事之后,当家的就一直偷偷教导我,为西南铁唐留下最后一颗种子,我们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江湖门派,只是一群手艺人而已,但可悲的是,忘了在乱世之中隐藏自己。”
刑仁举微微点头,正要开口再问的时候,唐夏霜却是先发问道:“刑先生,当家的曾今也交代过,如果你有一天来这里寻求帮助,唐家上下必须鼎力相助,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你,我一定尽全力。”
刑仁举眉头微皱:“你不需要我帮助你解决蔡家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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