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喝罢了残酒,天已经快亮了。当天一大早,会合了雪梨杨,一同搭乘列车西行。头一站在靖边堡沙河峁子落脚,吃了一顿羊肉臊子剁荞面,这才开始商量路线。
雪梨杨已将西夏金书全部拍成照片,夹在一个防水笔记本中,她打开笔记本,拿出四张照片。
我说:“西夏金书既是地图,是不是应该有个位置?”
大金牙说:“恕我愚昧,我真瞧不出来这是地图?”
雪梨杨掏出第一张照片,铁铸绘卷顶部是一个神怪,样貌狰狞,人面虎爪,有九头九尾,目如铜铃,前脚着地,九尾凌空,呈现奔腾追逐之状。第二张照片是铁铸绘卷的底部图案,鳞身九首,蜿蜒潜行,与陆吾遥相呼应,虽是人面,却仍生着一双蛇眼,贪婪而又凶残。
要按大金牙说的,二怪乃陆吾与彭祸,守护不该为世人所知的秘密与宝藏,那还可以想象,但没有任何指示,怎么看也不是地图。
雪梨杨说:“两张照片中的意思很简单——西夏古墓之中,有神怪镇守的宝藏。”
大金牙说:“世上真有这玩意儿?”
胖子说:“还没到地方你先怂了?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别到时候吓得腿儿软,又躺地上装死,还不是得我背你?我可提前告诉你,你别指望我!”
大金牙说:“胖爷刀子嘴,菩萨心,你话是这么说,危难之际显身手,又比谁都仗义。”
雪梨杨:“世上并没有陆吾、彭祸之类的神怪,这相当于一个诅咒,或者一种震慑,任何接近宝藏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我说:“危险总会有,该死的活不成,该活的死不了,提前想得太多,全是自己吓自己。”
雪梨杨点了点头,又指向第三张照片,照片中共有九条龙蛇,形状各异,有的是龙,有的是蛇,龙有爪,蛇无爪,正中还有一个环形纹饰,“神、鸟、鹿”盘旋合一首尾相接。雪梨杨说西夏人信奉佛教,“神、鸟、鹿”盘旋合一象征生死轮回,有前生来世的含义,也指墓穴。照片中九条龙蛇,暗指地宫周围的九条河流,地宫凿于山腹,下临深渊,九条河流注入其中。九河或明或暗,龙指明河,蛇指暗河。风水形势中将这个形势叫“九龙照月”。我们要找的那座山,刚好在九条河流的尽头,只需找到其中一条河道,凭寻龙之术,应该不难确定位置。
我心说:“你完全是一厢情愿的念头,河道受流沙侵蚀,已经消失了几百年。风动沙移,没有固定的形势。何况我那两下子,不在二五眼之上,也不在二五眼之下,正在二五眼上,我的小姑奶奶,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没等我问,雪梨杨已经说了她的计划,靖边堡土广边长,北接大漠,位于陕甘宁蒙交界,乃三秦要塞,在古代是用兵之地,如今却很荒凉。城垣大半被流沙覆盖,仅见得到一排土墩。当地有句话——门前黑风家点灯,十步之内看不清。形容刮起风沙,天地昏黑,白昼坐在屋中,不点灯看不见人。解放前这地方要多穷有多穷,高粱面刷糊糊,三天喝不上两顿,能出去逃荒的全逃走了,逃不出去的活活饿死,走上多少天,见不到一个活人。当地民谚有云“茫茫沙漠广,远接赫连城”。赫连城也是一座西夏古城,后因蒙古征伐,已被万马踏平。由于杀人太多,死尸扔进河中,阻住了河流,直到河水干枯,仍是白骨如山。放眼一望,嶙嶙白骨,不见尽头,故此称为“白骨河”。虽然过去了那么多朝代,但在风沙过后,仍可以见到流沙下的白骨。白骨河乃九河之一,近几十年来,风沙之灾愈来愈烈,再也见不到那些白骨了,不过靖边堡打黄羊的猎人,以及当年的牧民,大多见过白骨河,根据那些人口中的描述,至少可以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从靖边堡出发,越过明长城,进入毛乌素沙漠东南边缘,抵达大沙坂之后,再往西北方向搜寻。
我暗暗佩服雪梨杨,这条路线确实可行,但有一件事始终让我觉得奇怪,按说大金牙已经将铁盒的照片传了出去,盗墓团伙肯定拿到了这三张照片,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土贼,不仅有枪支炸药,还拥有顶级技术装备,手上有了照片,去找这九条河比我们容易得多,为什么还有人愿意不惜代价买西夏金书?
2
大金牙:“当时胶卷不够,只拍了三张,难道这第四张照片里头还有秘密?”
雪梨杨拿起最后一张照片,正中是个人形棺,竖在当中,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无脸鬼,似人而无脸,只有两只眼,下铸层层波纹。
众人各抒己见,有的胡猜乱讲,有的据理分析,均不得要领。可也达成一个共识,西夏金书上最后的图案,必定十分紧要!我用火柴烧掉照片,又将西夏金书装进雪梨杨的背包。雪梨杨和大金牙去找进沙漠的骆驼,我和胖子留下看背包,以免让人偷了东西。我见时辰尚早,靠在长椅上打了个盹儿,梦到陆吾与彭祸二怪幻化而出,我们拼命逃亡,山洞突然倒转,雪梨杨坠入深渊,我心中焦急万分,却一动也不能动,一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以及绝望带来的恐怖,挣扎中一惊而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抬头一看,胖子正趴在背包上睡得昏天暗地。我明知是梦,可还是止不住的后怕,隐隐觉得征兆不好,心中打定一个主意:“此行凶多吉少,不过开弓已无回头箭,如果雪梨杨遭遇凶险,我宁可粉身碎骨,也要让她平安无事!”
我正想得出神,出去找骆驼的雪梨杨已经回来了。进入茫茫沙漠,光凭两条腿不成,沙漠之中跋涉艰难,寸草不生,又容易迷失方向,称得上死亡之海。在诸多牲口中,唯有骆驼适合长距离穿越沙漠,骆驼身上有驼峰,能够忍饥耐渴,可以在大漠之中跋涉十来天不吃不喝,扁平蹄子下又有厚厚的肉垫,不易陷入流沙,平稳如山,奔跑如风,而且比较驯服,拥有很强的识途能力,加之骆驼高大,一峰骆驼可以负重一百八十公斤左右,行走于死海狂沙之上,没有比骆驼更好的牲口了。如果能找来一队骆驼,以及经验丰富的向导,穿越流沙的危险才会降到最低。不过峁子下一峰骆驼也没有,近几十年来,沙漠边缘有了公路,穿行大漠的驼队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没有骆驼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沙漠越野车,可是地处偏远,车也不好找。我们再次出去,通过一个羊皮贩子的指点,找到一辆四轮驱动的军用吉普,那是部队淘汰下来的,卖给了地方,勉强可以开。四个人尽量轻装,只带了风镜围巾、金刚伞、黑驴蹄子、飞虎爪、狼眼手电筒,压缩干粮,手持照明信号火炬。金刚伞和飞虎爪仍由雪梨杨使用,我和胖子一人一柄工兵铲,各穿水火衣鼠皮袄,车上多装水和燃料,又塞了几大包风干肉。向导同样不好找,过去在靖边堡有不少打黄羊的,后来水源消失,黄羊也绝迹了,大部分人到过沙漠边缘,但很少有人往深处走过。我将羊皮贩子带到一旁,给他塞了两包烟,问他:“靖边堡的人以前用什么打黄羊?据我所知,民间常见的鸟铳射程太近,黄羊跑得飞快,鸟铳或砂枪可打不了。”羊皮贩子说靖边堡出刀匪、马匪,刀匪使刀,习惯独来独往,马匪使枪,大多成群结队。以往那个年头,一天一换旗,土匪乱军过后,留下的枪太多了,驼队也带枪。打黄羊都是用马匪留下的步枪,单发的连发的,什么枪都有,如今可没地方找了。
我心有不甘,又问羊皮贩子,没有步枪,有短铳或砂铳也好。
胖子凑上来说:“老掉牙的玩意儿我可不用,有没有威力大的?”
我让他上一边凉快去:“洲际导弹威力大,你扛得动吗?”
问了再三,当地没有枪支,鸟铳都没有一杆,向导也找不到合适的。我再次打听了一遍方位,没在峁子过夜,稍做整理,以地图和指南针为参照,驾车进了毛乌素大沙漠。
起初的路还好,沙漠边缘长了很多灌木,甚至可以见到放羊的,但是到了人迹不至的沙漠深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冒火的太阳悬在天上,沙子碰到皮肤,都会烫出一个坑,天黑之后又能把人冻死,途中经过的全是苦水海子,无从补给,即使口唇干裂,也舍不得多喝一口水,明晃晃的炙热很难抵挡,遇上沙尘暴也不好受,不知吃了多少沙子,破吉普车颠簸摇晃,一会儿一陷,走走停停,凑合到大沙坂,吉普车冒出黑烟,在一个沙丘下趴了窝。
雪梨杨检查了一番,无奈地耸了耸肩,接下来只有走路了。
大金牙有些慌了:“进入沙漠多少天了,没有吉普车,可走不回去……”
胖子说:“你的脑子跟这破吉普车一样,也坏掉了?走了一多半了,还想回去?”
大金牙晒得口唇干裂,嗓子冒烟出火:“我活不成了,快晒成楼兰姑娘了!”
胖子说:“你坐下不动,屁股还不得烤熟了?”
大金牙说:“歇一会儿是一会儿,往前走不也是这么热?”
我说:“抵达沙漠与山脉交界之处,开车也要开上一天。我在靖边堡打听过,大沙坂以西南方向有条坎儿沟。1949年以前,坎儿沟是驼队上水的去处,如今水脉已经干了,但是相距不远,可以徒步抵达,我们先往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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