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看得清吗?我知道你的眼睛不好。
余:……
(第一张是他父亲的照片,病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第二张是他的大哥。病人表示不想再看,翻过了照片)
余:我不想见他们。
(病人的情绪明显开始焦躁,出现了抑郁症典型反应)
张:你知道他们在哪吗?他们失踪了。
余:你也听了那些传言吗?说我杀了他们。
张:你可以不说。这是你的权力。
余:算了,就是我杀的。
张:余椒,你要知道,如果你在记录中这样说,我就必须报警。
余:随便你。
张: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可以修改一下说法吗?
余:我没有动他们。
张:很好。我们可以继续了。今年二月份的时候你在哪,还记得吗?
余:忘了。去问兆哥儿吧。我累了。
(病人已经出现厌烦情绪,对话可能会陷入僵局,我试着用王兆的事情来引导他的情绪,对于余椒来说,王兆是一个突破口,联系到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事,这两个人很可能形成过一种隐性、双向的共生关系)
——以下对话为十五分钟后开始。
张:可以开始了吗?你刚才休息时,我听见你在电话里让人准备北京饭店的宴会厅。这个宴会厅是做什么用的?
余:吃饭用的。
张:嗯,为什么事情聚在一起吃饭?和谁?
余:兆哥儿生日。只有我和他去。
张:一个宴会厅只有你们两个吗?
余:只有我们俩。如果你想来也可以。
张:我很乐意去。你们都没有其他朋友?
余:我们不需要其他人。
(本人希望在此次对话后与王兆先生进行确认。因为病人对人有很重的抵触情绪,在此之前也有以故意透露不实情况来干扰本人判断的先例)
张:那么那些人呢?我听说,你最近和两名上海来的宗教人员走得很近。那是你的朋……
余:谁告诉你的?!
(病人情绪失控,十分激动,谈话不得不中止。他仍然与别人维持着相当远的安全距离)
……
后面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对话,比如他去和王兆确认谈话内容真伪、分析总结等。后面还有一张药单,我看了看,都是抗抑郁药物。对于那个年代来说,这份药单十分奢侈。
再往后翻,则是一些问诊记录。上面写了余椒从小到大的经历——和我所听说的没有任何差别,出生后被家人当做祥瑞,喜爱在乡下老宅中钻研古书,后来因为视力突发下降而回到了北京居住……可是这一整段都被医生用红笔划去,后面标注了四个字,“话不属实”。
也就是说,这一整段话,余椒全都说了谎。他为什么要说谎,这个人小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
接下来的一份文件才是真正让我惊讶的,因为谈话的对象是王兆,而且篇幅很长,时间是一九九六年,比余椒谈话记录要早两个月。
对话看起来是非常快的,我能看出王兆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因为记录里没有中断,而且里面的情况说的非常详细。
张:也就是说,王先生和病人是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
王:对。那时候我是他们家书楼的保安,说是保安,其实是看守。
张:看守谁?
王:看守余椒。他的哥哥不许他出去,将他软禁在里面。书楼里没有水电,都是我们每天送上去的。并且守则里规定不许和他说话,所以我第一次与他交谈,是因为他想跳楼。
张:跳楼?!
王:跳楼。他告诉我是想去看病重的父亲,但我认为可能是忍受不了两个哥哥的虐待。
张:他的哥哥曾经虐待过他?
王:对。(转了转头,眼睛向右看)虐待。我不确定是怎么样,但有时候能看到他身上有新旧伤。我是当兵的,也学过伤痕鉴定,那是被人打的。
张:在你知道这个情况的前提下,你们没有一个人报警?
王:没有,(咳了一声)这一点我们也很愧疚,但是毕竟是受雇于人。但就我本人没有伤害过他。他们要求我们对外声称,是余椒性格孤僻,自己进入书楼的。
张:余椒也是这样告诉我的。而我发现他说的都是不真实的。
王:那是他的哥哥们要求他这样说的。我认为他可能有些……精神障碍?我不是学这个的,还是要听听你们专业人士的意见。他现在的这种情况挺不好的,你知道,就是做噩梦,失眠,不吃饭,还总粘着我……(苦笑)我本来有女朋友的,我们约会时总共出去了两个小时,他让人给我来了四十个电话,用各种借口叫我回去,张大夫,四十个啊,不是十四个,平均三分钟一个。每次都这样,后来我和女朋友分手了,以为我搞外遇。
张:哈哈哈……对不起,我忍不住……那你回去后,他生气吗?
王:很生气,但过一会就好了。哄一哄就行,小孩子嘛。从小被哥哥们欺负,难免会孩子气。
张:他对其他人也这样?
王:没有,绝对没有。没有第二个人受得了他,只有我还扛得住。
……
后面还有很多,但我估计来不及看了,就叫了护士,请她帮我去办公室复印一下这份文件。等复印完,我把原件塞回书堆里,然后将复印件放进自己包里。就在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叶月潭刚好回来。
第95章 再见小顾
估计昆麒麟被拉黑了找不到我,就去打了叶月潭电话。在他的和解下,我总算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余椒的那份病案,我趁着叶医生每天中午晚上出去买饭时候偷偷看。里面的内容信息量太大了,完全颠覆了余椒对外的那些说法——他根本不是什么为了钻研道术把自己关进老书楼,而是两个哥哥为了防止他争家业,趁着几个长辈都病重,将弟弟关了进去,直到十四岁父亲过世后才放出来,迁到了北京的青宿书院继续软禁。三年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余家的两位少爷都失踪了。外界传言都是余三少杀的,可我认同那个心理医生的看法——不是余椒杀的。只有王兆认为可能是余椒暗中下的手,但是王兆之前都是当兵的,他对于人说的话可能没有那么细腻的感知。
我觉得大致情况大概是,那两个哥哥逃了。而余三少心里气不过,索性就说他们死了,于是才有了后面一连串风言风语。
这份东西我花了四天才看完,心里也特别纠结。余椒这个人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并不是天生性格恶劣,而是活生生被逼出来的。
病案里的对话也提及了昆慎之和昆春君,在王兆的说法中,那两个人是余椒的朋友。只是京沪当年来往不便,所以不常见面。我有些同情叶月潭的老师,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情来整理这堆信息的。
大概过了五天,伤口终于好了些。我早上连饭都没胃口吃,就让叶月潭开车去了小顾那。一路上我都在给她打电话发短信,电话还是老样子,没人接。
“我想见你。”我告诉她,“现在就来了。”
可她只是重复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管她说什么,现在只想见她,抱着她哭一场,陪她买东西,登记结婚,干什么都行,我只想见见她。
叶月潭的车开得很慢,这给了我很多时间联系她。她似乎仍旧不想见人,最后叶月潭把我手机拿过去,“我和她说。”
“她不接电话啊。”
叶月潭也没打电话,仍旧是发短信,我凑过去,看到屏幕上的那一行字。
“你家还是老样子”。
然后她很快就回了一条短信:我说了不要来见我。
“行了,她没走远,还在老家。”他将手机还给我,“你也要学着套套话。”
我拿着手机百感交集——她就在上海老家,可就是不愿见我。就算到了她家门口可能也会被拒之门外。但是无所谓,她不开门我就一直磨,磨到开门为止。
“对于抑郁症的病人不能太急,只能慢慢来。”叶月潭边开车边安慰我。车已经上高速了,周围的景物飞速后移,“她的病严重吗?”
“挺严重的,我记得她试过自杀。”
“不,有没有试过自杀不是评判标准。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挺重的了,应该也是反应型抑郁症,和那个老病人一模一样……”
他说的是余椒。我不敢应声,还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偷了别人的病案,医生是很注意病人隐私的,不能给他知晓。
而这一路上也一直穿插着昆麒麟的短信,不停地道歉,还让我不要去看她。我不知道这个人干什么那么激动,搞得好像是我现任女友一样,要拦着我去看前任。
车终于停在了目的地,这里也没什么停车场,有空地就随便停。城乡部人口较少,上午也没有什么人。她家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是一栋独门独户的自建房,外面很整齐,里面就是个毛坯。当我们找到那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候了。
她家附近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的一栋小房子,本来粉灰色的墙已经彻底变色了,看着十分潦倒。门是虚掩的,我让叶月潭在外面等,自己先进去了。
推开屋门的时候,我简直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很难相信这里居然能住人,地上积了满满一层灰,老鼠的尸体就倒在那,还有活老鼠到处窜。我推开门的时候,那些细小的影子就从脚边逃过。
“小顾?”
我试着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自建房有三层,三楼没法住人,只可能在一楼二楼。一楼里空空荡荡,没有她的身影。屋子里很寂静,光尘飞扬,当走上二楼的时候,我打了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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