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一点都不能?”
“你开什么玩笑,不能。”
“一点都……”
“不能。拿回去自己抽都不行。你这次还是打白工了。”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很好玩,脸都在抽,心里肯定在天人交战。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真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我打了110,两人在那蹲了一会就迎来了惊恐的急诊队和警察同志。阿毛死后,人面瘿瘤全部萎缩,变成了一滩恶臭黑水,露出里面他原来的头颅,已经全部腐烂并且血肉模糊。两具尸体,一个重度烫伤,一个摔伤,满地毒品,足够警察和我同事们忙一晚上了,想想都要为他们哭出来。
然后我和昆麒麟去验伤、录口供。这辈子我还没想过自己会和同样的人一起录两次口供,真希望是最后一次。
再之后的事情,就都零零碎碎了。
蓝背心被抓进去后精神有些失常,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招供了,警方又顺藤摸瓜打掉了他们的贩毒老巢,曾柔柔的那个后台老板也被揪了下来,锒铛入狱。老药房封锁了整整一个月,那间仓库也被从此封锁了起来。
后来我问昆麒麟,他是怎么知道人面瘿瘤藏在仓库的房梁上的?是猜的?
他说不是。是两个人被黑社会的押去女厕所的时候,他看到了厕所镜子里的画面——镜子是正对着厕所和仓库的那扇窗子的,尽管很昏暗,可镜子里清晰地照出了仓库里面的景象,他见到房梁上有个东西在动,但当时并不确定,只是孤注一掷。
那如果他没看到呢?我们俩的下场会是什么?估计我爸妈现在都哭着在黄浦江畔捞我的尸体了。
真是万幸。
————
在休息了几天后,我就开始准备升主治的材料了,还有几场考试。阿鹿听说上次那事之后总想拉我吃饭压压惊,可实在太忙,抽不开身。
好不容易到了十月末,第一轮考试过了,总算能挤出点时间陪陪他。他到中国快小半年了,差不多也适应了上海的生活。刚好他十月末生日,想借着这个由头请大家聚一聚,就在花园饭店包了一间大套房和一天的自助餐厅,让我去请昆门道观那三位过来捧个场。我说白吃白喝的叫什么捧场,那叫蹭饭。
阿鹿笑了笑。他声音听起来挺累的,估计公司临近年终结算了,工作压力增大。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有太多朋友,他算一个,尽管才回国半年,但我很喜欢和这种安静的人相处。
我歇了一个双休日,开始要从陆姐手上接下住院总的工作。这样紧凑的工作生活中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而昆麒麟依然总是往七院跑,总孵在我们办公室,和我说他们圈子里的那堆破事。
道士的圈子和其他的职场很像,也有登高踩低啊、谋求上位啊、勾心斗角啊,甚至引起大的冲突。他和我说了最近的一件事情,就是两个道士抢生意。
现在他们这个行当简直是道多粥少,所以如果发现了一桩好生意会有三四路人马来抢——我没听懂他说的人马是什么意思,结果昆麒麟说,他算这行当里的异类,都是单枪匹马的。但其他道观不是这样的,往往发现了一桩生意,一个师父带着三五个徒弟一起过去。老板们又不会挑道士,到后面甲道观的人到了,一看,乙道观已经一票人等在那了。
“现在规矩就是先到先得。可也不排除有点强硬派的,直接把先到的人打出去。”他说,“最近就有这种事情,两个道观的人打起来了,打输的那边心里不爽,就偷偷去对方地盘上下了个咒,直接搞死了对方师父。”
“那挺难办啊。你们那边的斗法警察根本没法介入,报案都没人信。”
“所以道界有一个仲裁人的位子。最早就是昆门道观的师祖坐的,然后代代相传,一直到我师父,我师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点奇怪,可我正低头吃泡面,虽然注意到了但是没上心,顺口问了一句,那这一代是你?
他转过了头,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这几秒钟里面,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不是。”他说。“这一任的仲裁人位子,坐的是余三少。”
我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青宿书院小楼中的那扇雕刻着獬豸的木门——原来如此。
“最早的昆门道观建在天府,那是唐朝贞观年间了,道界第一次共同推举出了一位仲裁人,昆门师祖昆罗衫。师祖毕生致意于钻研道法,不涉是非。接下来仲裁人的位子就由昆门一代代传下去,民国时期甚至出现过昆门双裁的现象——那时的掌门人昆愚儿与他的师弟昆鹏同堂仲裁。可是到我师父这一代的时候,他和师叔都年少失踪,当时昆门只留下我一个人了,我太年轻,不可能成为仲裁人。”
“那么余三少是怎么成为仲裁人的?我记得你说过,这人好像是半路出家的,家里原来是做生意的,不是什么道观师门。”
他点头,“说他是半路出家也不合适,这个人根本不算道士。余家最初倒真的是个道门世家,大概也能追溯到元明左右了,但是这个时间在道门世家里面已经算很短了,算后辈中的后辈,几乎说不上辈分。民国时期他们就彻底不修道了,卖掉了道观,做起了生意。后来你也知道,到了改革开放后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为了今天的势头。”
反正今天我难得空闲,就喝了点汤,听他说余家的事情。
第45章 烦恼开端
余三少的名字叫余椒,大概是同椒聊、椒淑的意思,这是余家的三少爷,上面有两个哥哥。他的妈妈不是父亲的原配,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大家族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外人也不得而知。反正余椒和两个哥哥的年纪差了很多,将近有十几岁。
但是这个人的样子——我们也都见过的,是个白化病。白化病是先天的,他一出生家人就看出异常来了,有人吓得半死,也有人觉得这是好兆头——说来挺悲哀的,中国人古来就有崇奉祥瑞的习俗,觉得物以稀为贵,比如白鹿白龟白乌鸦,在古代都是天降祥兆的象征。所以他出生的时候,余家老太太就很宝贝这个孙子。可也奇怪,余椒出生前,余家的生意正面临着即将崩溃的局面;可当这个白子出生后,一切都开始逆转。于是这个孩子从小就被余家人当做祥瑞一样供奉起来。
因为地位高,他的要求家人是无不完成的。所以当他十岁那年开始将余家废弃多年的道法经卷重新拿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这个事情造成了两个后果,第一,余椒结识了昆麒麟的师父。第二,很多年后,余椒玩脱了。
十五年前,余椒二十左右,昆麒麟可能才十三四岁。也就在那两年时间里,昆门的掌门和掌门师叔全部失踪,只留下了一个还年少的大弟子。道界一下子沸腾了,可能积攒了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恩怨借着这个事端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各怀鬼胎,但是人们大致分成了两派——第一个派别把他们叫做昆门派,他们支持年少的昆麒麟成为仲裁人,但是到底是出于维护传统的目的还是另有所图就不得而知了;另一个派别叫做革新派,他们认为昆门已经做了几百年的仲裁人,这个位子该换人来坐了。
——据说当时的场面很可怕,几近于剑拔弩张。因为一旦掌握了仲裁人的位置,就象征着一个最高的裁决权,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如果把昆门看做一个皇室,那就是皇帝和亲王都失踪了,就剩下一个年幼的太子,群臣们早已蠢蠢欲动。
扶持太子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而推翻这个皇室自己来当皇帝,同样也有无尽的诱惑。
人心是永远无穷无尽的。
冲突终于开始了。在道界,那是一段混沌的年月。没有任何规则和戒律约束,所有人都趁着这个机会不择手段、为所欲为。直到终于有一天,昆麒麟拿出了一个师父遗留下来的盒子,告诉大家他师父留下的嘱咐——在某年某月某日,汇集道界的几位资历较深的掌门,当着他们的面开启这个盒子。
如今时日到了,盒子也该开启了。
我很难想象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大概就和今天的六合彩开奖一样激动人心,不知道有没有人买鞭炮助兴。在昆门道观枉死门内,几十个老道士们聚集一堂,看着昆麒麟打开了它。
只是盒子里没有法器,没有经卷,只有一封简短的信。
“由余椒继任仲裁人。”
信上,只有这一句话。
接下来,整个道界都疯狂了——操,余椒是谁啊?从来没听说过这小子。而且好歹说清楚是哪个余椒啊,就好像找张爱国,一个学校里叫张爱国的学生可能能一起凑一桌麻将。
可是奇就奇在这个时候了。
当天夜里,有个叫王兆的人扶着一个白子,来到了昆门道观枉死门前。
那时候的余椒还不叫余三少,因为他看不见,别人叫他蝙蝠余。
可就是这样富家出身的无门无派的瞎子,练成了天眼。
“后面的那一段事情,我再也不知道了。”昆麒麟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合,“……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达成了什么……我只知道当我再次走出枉死门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瞎子叫余椒,从今往后,昆门坐了千年的仲裁人位置改姓了余。”
昆麒麟还说了一些事。但可能是心里塞,所以说得零碎。但我就听懂了几点——这些年,余椒一直在给昆麒麟钱,让他能养活自己和昆鸣。钱的数目我没问,总不会少。还有就是余三少发话,七院这一块地方,从今往后所有的案子都归昆门,外人不许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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